2023年。
霍吟从床上猛然起身,大口大口喘着粗气,下意识拍上被刺中的动脉。
皮肤的细腻柔软和动脉的跳动把他拉回了现实,霍吟松了口气,原来只是场梦。
他打开放在床头的手机,锁屏上清晰显示6:00和11月3日。
霍吟头疼得揉了揉额头,大好的周末,学校却要组织去市博物馆参观什么巡展。
都是因为雍灵宗的墓被发现了,出土了好多古物。
提起雍灵宗,霍吟自然想起了梦里那个俊秀却癫狂的少年。
“果然电视剧演得没错,”霍吟抖了抖双臂长呼一口气,吐槽,“精神状况堪忧。”
“妈——”霍吟冲着门外大喊。
门很快就被人推开,霍母手里正拎着切菜用的菜刀,刀面铮亮,霍吟忍不住摸上自己动脉。
霍母问:“大早上的叫什么魂?”
她故意举起菜刀,仿佛霍吟如果说不出什么有价值的话她随时打算做出什么刑事案件。
霍吟缩了缩脖子,怯声:“你帮我和老李……老师说一下,我今天不去博物馆了。”
“为什么?”霍母的菜刀又举高了一厘米。
“因为、因为我……”霍吟吞吞吐吐,霍母握刀的手转了两圈,霍吟一激灵脱口而出,“我昨晚忘关窗户吹了一晚上风,感冒了。”
他故意咳了两声,霍母瞥向关得比霍吟穿得衣服都紧实的窗户。
“……我刚关上。”霍吟有气无力的找补,藏在被子里的手哆嗦着掐向大腿。
霍吟疼出了眼泪,夹着嗓子泫然欲泣:“真的好痛……好痛苦,咳咳——头疼,嗓子难受,鼻子呼吸不顺。”
“行了行了。”霍母摆手,“我去给你老师请假,你等会儿记得吃药。”
霍吟重新躺下,把自己捂得严实,可怜兮兮地抽鼻子:“知道了,谢谢妈。”
霍母离开时关上了门,霍吟长长舒了口气。
那场梦的后劲儿太大了,霍吟无力闭眼,他现在只想好好睡一觉。
手机却不给他好眠的机会,耳边炸开欢腾的音乐,霍吟被吓得腾一声从床上跳起来。
“喂?”霍吟虚着声音接电话。
同桌开门见山:“你怎么请假了?”
霍吟撒谎不打草稿:“感冒了。”
同桌哈哈大笑,悄声笑话他肯定是因为在老李头的课上捣乱,所以被老李头诅咒了。
霍吟笑骂:“滚一边。”
“不过怎么感觉你声音这么虚?”同桌发现了霍吟的不对劲,“你小子背着兄弟做了什么?”
霍吟:“……”
“做噩梦了,你也想做吗?”
同桌连忙推辞:“不了不了,还是你一个人做吧。”
“不过你不来有点可惜,听说巡展的重头戏就是那副只在史书上记载过的《太宁春宴图》。”霍吟躺在床上昏昏欲睡,公车上的同桌隔着手机在他耳边滔滔不绝,“那群把自相残杀当家常便饭的人竟然还能坐在一起,真恐怖。”
霍吟稍稍睁开颓厌的眼,是了,野心家的较量往往是两败俱伤,在那场权欲的棋局里害死襄陵公主的人名叫崔越。
紧接着他侧过头忍不住自嘲一笑,不过是场梦罢了,怎么还真在意上了?
只是场梦罢了。
真的只是场梦吗?
霍吟脑子里没来由冒出这个问题。
一秒之后霍吟被自己吓得冷汗直冒,同桌听他久久没吱声,注意到他的异样,在另一端关切道:“你怎么了?”
“没事。”
霍吟拭去脸上的汗珠:“想起昨晚的噩梦了。”
同桌不客气的嘲笑:“真有你的,这么大人了还能被自己做的梦吓到。”
霍吟笑着和他插科打诨了一会儿后挂掉手机,笑容顿时消失。
“你别缠着我了,襄陵公主。”霍吟捂着心口呢喃,“我都醒了还是能想起你,一想起你就浑身难受,让我好好睡一觉吧。”
霍吟的床头柜上摊着一本书,是他前一天晚上无聊时翻开的《雍史解注》,编写者是霍吟的爷爷霍知行。
那一页纸的最下面正好写到雍灵宗与雍圣宗时期的过渡,顺手写了圣宗生母襄陵公主的生平总结,一行简单的小字。
“永昭元年始,襄陵公主薨,追谥恭懿长公主,建平初年追谥为恭懿献大长公主,名不详。”
永昭元年始,襄陵公主薨。
永昭元年始,襄陵公主薨。
永昭元年始,襄陵公主薨。
永昭元年始……
襄陵公主站在灵堂内,淬火的白幡翩翩迎风,熊熊烈火里,她缓缓转身。
她在对霍吟笑,霍吟却只能看到她挂在眼角的泪。
“对不起。”倒在地上血流不止的少年与火海中的公主隔着岁月,在死亡与重生中对视,他听见她说,“我又害了你。”
霍吟张嘴,只能发出“嗬嗬”的声音,他拼劲了力气朝烈火中的襄陵公主伸手,他以为是很近的剧烈,可他不断伸着臂,挣扎着爬向火海,仍然没有拉上襄陵公主。
残幡落地,垂栱藻井坍塌,隔开了襄陵公主与霍吟。
“啊啊——”
霍吟看不见襄陵公主了,他知道他又一次失败,黏稠的鲜血顺着下巴滴落在手背上,火舌舔舐霍吟的身体,他在绝望里崩溃。
2023年。
霍吟躺在床上,眼神冷漠如冰,他打开手机,上面晃眼的显示着时间。
11月3日,6:00。
霍吟没有起身的打算,手背拍打在额头上,近乎自暴自弃。
霍母推门而入,有些生气:“你怎么还没……”
“请假,感冒了。”
霍吟翻了个身背对霍母。
他的时间停滞不前,被困在了千年前的那个夜晚和千年后的今天。
霍吟已经记不清他在一千年前死了多少次。
他只有死了才能离开一千年前的大雍,而襄陵公主如果死了,他将永远被困在停止的时间里。
这是他用两个人的死亡得出的结论。
床头柜上的书依然安安静静的躺着。
永昭元年。
霍吟麻木的站在灵堂外,眼泪先于他的冷漠落下,他与站在台阶上的襄陵公主遥遥相望,白幡拂在两人之间。
这是一场重复无数次的初见。
“小公子,你……”
“我叫霍吟。”霍吟赶在襄陵公主之前开口,他艰难扯出一丝笑,“我来救你。”
“救我?”襄陵公主闪过一丝疑惑。
霍吟目光坚定:“救你,我要把你从死亡中拉出来。”
襄陵公主半垂着眼,须臾,轻轻笑了一下:“可我,不需要你救。”
霍吟怔望过去,襄陵公主似乎永远都像眼前一样端庄从容,就算是在大火里,她也没有过片刻失仪。
“你以为我需要你救,但你没问过我是否愿意你来救我。”襄陵公主温和的看过去,“小公子,你怎知你的‘救’就是我想要的‘救’?”
“我……我……”
霍吟被她堵的说不出话。
因为你就要死了啊!
霍吟在心中怒吼,面上却是无望的颓然。
每一次都是这样,每一次都是这么固执!
明明、明明只要她乖乖听话信他一次,他们都可以解脱,可她从来都不是愿意轻易相信别人的人。
霍吟的理智快被绝望吞没,他用仅剩的理智握上襄陵公主的手腕,襄陵公主大惊,霍吟急声:“来不及和你解释那么多,你和我走。”
霍吟说着就要带她离开,襄陵公主看着陌生少年的背影,面色微冷,甩开了他。
襄陵公主看着身体孱弱,却不知道从哪里来的力气,霍吟被她甩出去,头撞上雕花的柱子,一阵灼痛。
“你到底是谁?”陌生的少年让襄陵公主泛起熟稔的难过,她似乎不止一次的认识过他,“你为何如此执着于带我离开?这是我的家。”
“这不是你的家,是你的葬身地。”霍吟低笑,肩膀随之微颤,襄陵公主眉心微蹙,霍吟平静的吐字,“今夜你就要死了,我也要被困住了。”
霍吟倚柱长笑:“你、我,我们都要死了。”
襄陵公主安静的看他,神情平静,仿佛是在看着自家不懂事的孩子。
“如果今夜就是我的死亡,你又何必执着于强行改变命运?”襄陵公主一如既往的平静,只是哀伤道,“很早我就知道,逆天而行从来不会成功。”
“你问我为什么,好,我告诉你为什么。”霍吟止笑,目光转而悲切,“我不止一次见过你的死亡,我也死了无数次,你知道这种折磨有多痛苦吗?”
襄陵公主杏眸微睁,又缓缓低垂,霍吟攀握她单薄的双肩哀求:“算我求你了,和我走吧,就当是你救我,不是我救你。”
许是霍吟的眼神太过悲戚,即使明知徒劳,襄陵公主仍点头,“好。”
霍吟一时没反应,愣愣地僵住身体,襄陵公主微笑:“你不是说要带我走吗?”
霍吟大喜,即将成功的喜悦砸得他晕头转向,他激动的说不出话来,脸色兴奋得涨红。
“走。”
霍吟隔着袖子拉住襄陵公主的手腕,带着她冲出灵堂。
冬夜的寒风不讲人情,霍吟却热血浇顶,他如果转头就能看到襄陵公主怜悯悲伤的眼神,可他理所当然的以为襄陵公主和他一样喜悦。
没人想死。
他们不顾一切的奔跑,像一对亡命的恋人。
快了,就快了!
大门就在眼前,霍吟眼神愈来愈明亮,碰到了!霍吟兴奋得想大笑,他的手掌碰到了朱门金锁。
只需要他推开……
咻——
冷箭擦过凄清的夜,裹挟着冷风射来,襄陵公主闷哼一声。
霍吟的心坠入谷底。
襄陵公主微弱的呼吸喷洒在霍吟下颌,霍吟抱着她,空白的脑子里只有一个想法:冷。
他浑身都像被千年不化的寒冰冻住了,五脏六腑停下了生命的征兆,雪花簇簇落下,和着滚烫的泪一起落在襄陵公主脸上。
“为什么?”他已经不记得这是自己第几次问为什么了,“为什么会是这般结局?”
镶金的朱门已经被推开,他在门外抱着奄奄一息的襄陵公主。
“结缚如囚,困囿诸相。”襄陵公主气若游丝,她费力抬眼,伸袖擦干霍吟的泪水,“妥协命运吧,唯有……唯有此解,方得解脱。”
襄陵公主的眼神微微变了,她在混沌中撕开一束光,想要循光而去,却分不清究竟是光还是暗。
“你现在还恨我吗?”她突然说了这么一句,手指抚上霍吟的脸,眼泪滚落,“我以为我再也见不你了,你在那里过得好吗?”
襄陵公主不知把霍吟认作了谁,她的气息越来越弱,声音越来越轻:“你还是少年人的样子,我......我却已经......”
抚在霍吟掌心的手颓然落下,未说出口的话再也说不出来。
雪下大了,襄陵公主的身体越来越凉,雪花落身,霍吟抬首赏雪,轻声在襄陵公主耳边低语:“可惜了,这一场雪景每回都是我一人独赏。”
第二支冷箭射来,从背后正中霍吟心脏。
皑皑白雪自天飘落为长浮缀上银光,灼灼烈火给无边寒景添了抹鲜亮的颜色,霍吟抱着襄陵公主,介于雪与火之间。
霍吟胆大包天的想,他们此时就像在天地间殉情的情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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