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吟不知道自己杀了多少次,他像个麻木的提线木偶,一遍遍杀着自己……还有襄陵公主。
太宁二十七年的冬夜着实冷,但被火活活烧死又太痛苦。
霍吟举起公主府的弓,搭上箭,直直对着襄陵公主。
襄陵公主身边的白幡燃着火,她没有什么也没有问,眼前冰冷如霜的少年用冷漠的眼神看她。
“你的眼神太伤人了。”襄陵公主说。
“我已经习惯杀你了。”霍吟拉紧弓弦,“第一次的时候,我绝望得差点拿不起弓,第二次,我射偏了五次,第三次,我只用了三箭……后来射箭的技巧越来越好,已经能一箭毙命。”
箭矢随他的话结束而飞出去,破空声穿透寒夜,刺入襄陵公主的心脏。
霍吟已经尝了太多遍亲手杀死襄陵公主的悲伤,他目睹襄陵公主的血越流越多,染红素白的衣裳,没有再说什么,也没掉一滴眼泪。
可是当他走在巷道,听见一段悲沉哀伤的《西洲曲》,他才反应过来是谁死了,他现在又要去杀谁。
一丝细微的悲恸钻了出来,霍吟捂住心口,发出声低低的哽咽。
无论未来的他是否还能见到襄陵公主,总会有现在的他杀了过去的他以此推动这一出荒诞的故事一遍又一遍在宇宙深处上演,时光会见证霍吟和襄陵公主在重复中重复相见。
2023年。
11月3日,6:00。
霍吟的手机掉在地上。
他又回到了循环的那一天,还是说……还是说根本没有什么循环,根本没有什么混乱的时空与一场又一场的梦。
只是他做了一个梦而已。
霍吟狠狠掐了自己胳膊一把,生理的痛让他确信了自己这次是真的醒过来了。
不,不一定!
霍吟下一秒自己推翻自己的想法,梦里的痛觉也是真实的。
襄陵公主给予的痛,他为襄陵公主流下的泪,都是真的。
霍母不出所料的推门,催他快点起床,“别耽误时间。”
“妈。”霍吟呆愣地坐在床上,“我做了一串很长很长的梦……好像过了一千年那么长。”
霍母噗嗤一笑,戳他脑门笑话他:“睡糊涂了吧你。”
霍吟跟随师生踏入博物馆,馆内的展览物一一和梦里的展览物重合,霍吟不寒而栗。
尽头处,依然是那副《太宁春宴图》。
“这位神态忧郁的挼蓝华裙姑娘是……”解说员亲和耐心的介绍。
“……是诗人元茗光之妻、《见春亭》作者。”
“……是《见春亭》作者,我的意中人。”
解说员专业的讲解与霍吟极轻的呢喃重合。
人潮来往拥挤,唯独霍吟站立不动,他站在原地,仰首看着图上的襄陵公主。
那时候,天地再也没有别人。
后来,霍吟没有再梦到公主,即使他一遍遍翻阅那本大雍的史书。他想,或许真的只是一场大梦罢了。
一场跨越千年的,荒唐难忘的梦。
离巡展结束只剩三天时,霍吟终于又梦到了襄陵公主,那夜是他第一次没有翻书。
太宁十七年,花朝节
襄陵公主难得可以出宫游玩,不识忧愁的公主拉过同龄的弟弟在街上胡乱奔跑。
“姐姐,跑慢些。”尧豫绍快跟不上襄陵公主的脚步。
襄陵公主在一家卖糖葫芦的小贩前停下,指着红艳艳的糖葫芦,对尧豫绍笑道:“弟弟,我要这个。”
尧豫绍嗔怪地瞪她一眼,乖乖从钱袋里掏出铜钱。
“我问过刘公公,他说花朝节百姓们都会去采野菜。”襄陵公主神秘兮兮的和尧豫绍咬耳朵,“你吃过吗?”
尧豫绍犹豫三息,摇头否认:“没有。”
襄陵公主和尧豫绍一起长大,尧豫绍这表情就是在骗人,她小声对尧豫绍说:“小骗子。”
尧豫绍被姐姐戳穿,脸红了起来,凑到襄陵公主耳边掩袖道:“东宫的花园有些野菜,还是和昭发现的。”
襄陵公主问:“好吃吗?”
“我和和昭半夜一起采了些,又交给他做,我是觉得好吃的。”尧豫绍抱臂揶揄,“不过你肯定不会喜欢。”
襄陵公主不服气:“为什么?”
尧豫绍抬了抬下巴,朝京城春日里最受欢迎的桃花林走去,道:“看看喽。”
襄陵公主在原地站了片刻,待和尧豫绍有段距离后像只彩蝶似的跑过去扑到他背上。
尧豫绍往前栽了两步,双臂朝后扶稳襄陵公主,微微侧头看向背后的襄陵公主,语调含笑:“差点摔下去,到时候我们可要丢大人了。”
襄陵公主揽紧尧豫绍的脖子,“你背我走。”
尧豫绍嘴里说着“麻烦鬼”,步子却是在往前迈,还坏心眼的故意颠了两下,惹得襄陵公主在他背上锤了几拳。
桃花烂漫,桃树上垂挂的红云从远山山头蔓延到襄陵公主头顶,不少百姓挽着竹篮蹲在地上挑菜。
来的多是妇人少女,鲜少有男子过来,尧豫绍生得俊俏,收到了不少姑娘的打量。
更有许多大胆的姑娘摘下桃花朝他掷过去,尧豫绍的脸比桃花都红。
襄陵公主正专心致志的蹲在地上挖野菜,尧豫绍蹲下来挨着她,求救道:“姐姐,帮帮我。”
襄陵公主狡黠一笑:“你扔回去。”
“姐姐!”
襄陵公主开心了,尧豫绍不开心,拽起手边的野菜往襄陵公主头上扔。
襄陵公主不甘示弱,把手里刚采的野菜扔到尧豫绍身上。
姐弟俩闹了几个来回,襄陵公主倏尔听见身后有人说话。
“姑娘,有人托我为你带句话。”
襄陵公主的手臂僵在半空,面色恍惚,尧豫绍原来拽着衣袖挡脸,没等到襄陵公主这一轮反击,心里颇为奇怪,慢慢放下袖子。
他向襄陵公主招手,小心道:“姐姐,你怎么了?”
襄陵公主缓缓放下手臂,似乎是用光了勇气起身转过去面向身后说话的人。
腰间带着两朵缠在一起的玉结香的少年分明在笑,却悲伤的让她难过。
“他请我问你,你的玉佩琢好了吗?”
襄陵公主稚嫩的脸上带着不符合年纪的忧伤,她还未答话就被警惕的尧豫绍匆匆拉走到一边角落。
“他是谁?”尧豫绍低声询问。
“他……”襄陵公主目光躲闪,“他是……梦中人。”
尧豫绍轻轻拧眉,倒是没说什么,见襄陵公主神色难过,故作轻松道:“姐姐,刚才的野菜都被我们玩完了,再采些吧。”
襄陵公主挽唇,捏着尧豫绍的袖子,指了指他身后,“那里好像多些。”
霍吟不是故意偷听,实在是两人的声音不算低,他的视线落在被他们祸害得一地狼籍的区域,见那里全是被胡乱拽掉后扔得满地的青草。
但他们刚才说要去摘野菜。
霍吟颇为头疼,又觉得好笑。
两位不识疾苦的皇家儿女对于难得体验一趟的民间生活乐此不疲,襄陵公主拽下一片草,眼前倏地多了一根细长的青草,她顺着手臂往后侧首,抬眼见到了方才的少年。
尧豫绍也看过去,满脸警惕。
“这是荠菜。”霍吟给他们解释,目光转向两人手心,无奈道,“你们手里的是草。”
襄陵公主和尧豫绍面面相觑,尧豫绍好像握着烫手山芋似得把草一丢,起身嘴硬道:“我自然知道。”
暮光垂照,人渐渐少了,尧豫绍拽起襄陵公主,“回去了。”
尧豫绍不给襄陵公主说话的机会,拉起她就跑,夜京人群如海,来自西域的舞姬舞姿动人,百姓们闻声而去,襄陵公主不知被谁撞了一下,和尧豫绍相握的手生生被撞开。
人潮拥挤,襄陵公主被他们推搡着不知往哪里走,她和尧豫绍走散,自己也不认识路,不免心慌,喊道:“弟弟!弟弟!”
耳边炸开烟火的声音和欢呼声,唯独没听见尧豫绍的声音,襄陵公主心急如焚,推开前方的人去寻尧豫绍。
“尧豫绍!”襄陵公主唤尧豫绍的名字,举目望去看不见尧豫绍的身影。
霍吟隔着人潮瞧见了襄陵公主孤单仓惶的背影,他挤开重重百姓想走到她身边,前方有个孩子焦急去玩,跑过襄陵公主时撞上她的后背。
霍吟的脚步蓦然僵住,再也不能往前走半步。
有华服少年扶住了襄陵公主,虽然面容稚嫩,但那副俊丽的皮囊在京城找不到第二个。
老天爷偏爱俗套的戏码,觉得这对才子佳人该在一起,就要安排一出称得上巧合的相见桥段。
襄陵公主从不需要霍吟。
霍吟苦笑,笑容夹杂自嘲之意,转身往相反的方向离开,没入汹涌人海。
烟火灿烂,花灯璀璨,霍吟悄然落泪。
大雍人爱花,爱过花朝节,未及宵禁人便不会少。
襄陵公主独身坐在偏僻的巷道阶前,她自热闹之中抽离,红尘被她摒弃在心外,那些喧嚣的声音被风送到她耳边。
襄陵公主又见到了霍吟,霍吟伸出手,对上她警戒的目光,另一只手捏起宽大的衣袖,温笑道:“姑娘,我带你走。”
襄陵公主仰头,两双眼睛互相看着彼此,他们在对方眼里看见自己,试图寻找些欢愉的情感。
襄陵公主的脖颈微微有些酸,伸手握上霍吟的衣袖从台阶站起来随他离开。
“我刚才看见你了,”霍吟在前方领路,“但我那时打算走。”
襄陵公主紧紧捏着霍吟的袖子跟在他身后,和他一起步入明亮的坊间,“那你为何回来?”
到了人多的地方,婀娜美丽的西域舞姬吸引无数慕名而来的百姓,霍吟横臂挡住襄陵公主护好她。
“因为我想见你。”
烟火在夜空炸开,霍吟的双眸比烟火更璀璨明亮,他用目光描绘襄陵公主,野心勃勃地想永远记住她最后快乐时光的模样。
“我……”襄陵公主想说话,手腕措不及防被人抓住,一惊之下扭头,看见了神色焦急的尧豫绍。
尧豫绍见霍吟第一面就觉得他十分奇怪,以为他对襄陵公主居心不纯,不允许襄陵公主有丝毫执意,难得强硬地拽着她离开。
襄陵公主甩不开尧豫绍,她扭过头张嘴:“霍……”
京城依然很热闹,人来人往,灯火如昼,男男女女结伴在河边放灯,春花鲜妍点缀整个京城。
少了一个人,少了谁,没人会在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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