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第 52 章

太宁十六年。

襄陵公主坐在一座亭子里安静写诗,她还有一年就及笄了,午膳时太宁帝问她想要什么样的夫君。

面容羞怯的襄陵公主脸颊绯红,道:“我想要我愿意为他戴上结香花,他也愿意为我戴上结香花的夫君。”

“我算是来晚了,还是来得太早?”霍吟哀戚的看着襄陵公主。

“这次我记得你。”写诗的襄陵公主抬眼,她并不惊讶看见眼前突如其来的少年,眼中闪着喜悦却掺着一抹淡淡忧愁的笑意。

她面前放着两块玉结香,将其中一枚交给霍吟,笑了:“我做了一场梦,在跨越一千年的岁月里,我的意中人向我奔来。”

霍吟接过玉结香,如获多年来求之不得的至宝,手指轻轻地在其间小心摩挲,亦笑了:“在梦中,我向我心爱的姑娘许了一场永远也实现不了的雪。”

襄陵公主起身,道:“今天是花朝节。”

霍吟明白她的意思,面色怅然,“上次分别,是明年的花朝节。”

京城永远热闹,无论痴男怨女如何纠缠,它仍然用繁华点缀大雍。

襄陵公主与霍吟并肩而行,她拉着霍吟去了许多地方,仿佛不知疲倦,但什么也没买。

“你不买些什么吗?”霍吟环视四周,见别人手里都提着不少东西。

他说完就想起来了,眼前的人是大雍的公主,她想要什么东西都有。

襄陵公主摇头,道:“买东西是很耗时间的。”

霍吟起先没懂,怔了一瞬后便是蔓延心头的苦涩。

买东西是很耗时间的,他们之间的时间少而又少。

“我在梦里见过你很多次,梦里的我分不清你和他,可是我知道,你们是一个人。”襄陵公主笑了笑,眉眼垂下有些哀伤,“兴许是因为今年才是太宁十六年。”

霍吟将襄陵公主乱开的碎发别到耳后,温声说:“一个人一生只能爱一人。”他停顿片刻,“我爱你。”

无论是梦中还是梦醒,襄陵公主从来没听见有人用如此直白露骨的字剖白过爱意。

襄陵公主想碰他的脸,指腹离霍吟只差毫厘,迟迟不肯捧上。

河边有人在放河灯,少女对着河中的皎皎月色祈祷:“愿与李郎白首不离,生死不弃。”

她身边的少年亦笑语:“愿与王娘举案齐眉,此生不负。”

襄陵公主死死咬着唇瓣,眼泪从眼眶里滚落,霍吟已是哭红了眼,什么话也说不出。

“不要哭。”襄陵公主拭去霍吟的眼泪,“我们还没过完花朝节。”

今年的结香花开得比往年早了大约一个月,襄陵公主停在花摊前,卖花的是为慈眉善目的老妪,头上簪着鲜花。

襄陵公主拿起一朵结香花递给霍吟,霍吟面色茫然,卖花老妪调笑:“郎君好生古板,夫人这是要你为她戴上哩。”

霍吟红了脸,襄陵公主瞥他一眼又垂眸,小声说:“这次,是真的结香花。”

霍吟接过那一团明黄娇美的结香花,动作笨拙小心地簪在襄陵公主发髻。

襄陵公主抿唇一笑,拿起另一朵结香花簪在霍吟发间。

“就要它们了。”襄陵公主掏出几枚铜钱。

付过钱,襄陵公主拉上霍吟往河边跑,绚丽的河灯照亮粼粼河面,五陵子弟浪荡的笑语喝彩伴着靡靡之乐从河中心的画舫飘过来。

襄陵公主指着河面笑问:“要是我们现在跳下去,是不是就能永远在一起?”

霍吟斩钉截铁:“不会。”

“为什么?”

“因为我死在这里,睁眼依然是家,但你不仅会死,还会被所有人指骂。”霍吟仔细回答,想了须臾,接着说,“况且几年后,情爱于你已经不重要了。”

襄陵公主微微失落,“是吗?”

“你会有更想得到的东西。”霍吟认真道,“比爱情更庄重,比殉情更伟大。”

襄陵公主沉默下来,她望向一盏河灯从河岸漂向远方,直到看不见它,才鼓起勇气问:“下辈子,我可以不生在这吃人血肉的时代吗?”

霍吟没想到襄陵公主会这么问,她已经是尊贵的公主,但这满是罪孽的时代不会因为她是公主而网开一面。

“下辈子,你会生在自由的时代。”少年抱住襄陵公主。

襄陵公主揽住霍吟的腰,“真的有下辈子吗?”

“会有的。”霍吟不肯松手,唯恐一旦松开就会和她永不相见,“一千年后,我会一直寻找,十年找不到,就用二十年、三十年,用一辈子的时间去找,只是……”

霍吟从喉咙里发出啜泣,每一声都让人绝望。

只是世界上再也不会有襄陵公主。

霍吟很熟悉襄陵公主,他见证了襄陵公主从十四岁到二十五岁的岁月,但他连襄陵公主的名字都不知道。

“请告诉我你的名字,这样别人提起你的时候,我想到的才不会是冰冷华丽的‘襄陵公主’。”

霍吟用最卑微的语气恳求,热泪顺着霍吟脖颈淌下,化作冰一般的凉意。

“我叫……恩婼。”襄陵公主把他抱得更紧,哭着请求,“我叫尧恩婼,不要把我忘了。”

一声喜鹊的啼叫分外突兀,河面奇异地裂出一条缝隙,无数条细微的缝隙分支蔓延,京城宛如一面碎裂的镜子,嘭一声裂开落地。

未及笄的襄陵公主从梦中惊醒。

春日景好,亭中可见百花,一只喜鹊从亭子翘起的檐角扑棱翅膀飞走。

魂耶梦耶?无处可解。

她没有遇见深爱的少年,也没有听过《西洲曲》,花朝节她也不喜欢去热闹的地方玩。

襄陵公主努力回想梦中不断相见的少年容貌和姓名,可惜想破脑袋都记不清。

襄陵公主面前放着笔墨纸砚,纸上压着两枚刚雕琢好不久的玉结香,她心里忽然有个地方空落落的,似是被狠狠剜去一块肉。

好像很疼,但真要说的话也没多疼。

老师布置的课业还没完成,襄陵公主方才睡着了,一个字都没写,她不喜欢被人打扰,赶走了身边宫人,没人帮她研磨,索性自己亲自动手。

研磨的功夫,那股恍然若失的失落感越发明显,恍惚之间,她隐约听见有人在她耳边说话。

“命运,就是横亘在你我之间的岁月。”

襄陵公主的心脏无端一疼,她弯下腰微促地喘息,试图缓解这突如其来的心悸。

素亭春深倚朱墙,玉砌雕栏凭飞檐。

曾笑牵牛织女星,今泣与尔不成言。

明月多情应怜我,遥寄相思与河山。

最是人间不可求,弃我长忆不可迁。

襄陵公没写过比这首更满意的诗,她自信那位顽固古板的老师一定也很满意,她应该高兴骄傲。

她旁边还放着断线的纸鸢,那是她最爱的纸鸢,这么早就完成课业,她可以去找人修好纸鸢后放纸鸢玩了。

但她一抹脸,沾了满手的泪水。

这首诗不止这几句,后半段写在第二张纸上,襄陵公主擦泪的功夫,风吹了过来,卷落了第二张纸。

襄陵公主用镇纸压上第一张纸,弯腰去捡落在地上的诗,指尖还没碰上,和纸鸢一起被风吹远,纸鸢落在地上,宣纸不幸落在澄净的湖面上。

襄陵公主微微叹气,提笔正打算重写,笔尖蘸了墨水却又停下,放下笔来。

她心中有一位隔了千年的少年郎,他们的故事无疾而终,这首诗没有写完,本就是它最完美的收尾,正如他们这一段荒诞的故事。

襄陵公主笑了下,暗嘲自己在胡思乱想,却在桌前坐了许久,迟迟没有再提笔。

她想起她的纸鸢还在地上没有捡,提裙小跑过去。

桃花曼影,红云芳菲,襄陵公主穿过花枝,对捡起她纸鸢的少年乐师说——

“这是我的纸鸢。”

现代2023年。

霍吟睁开眼时是11月3日,他不哭不闹,很平静地翻身下床。

霍吟下楼时霍母已经做好了饭,他笑着从背后抱过霍母撒娇道:“妈妈,今天做了什么早餐?”

霍母白了他一眼,一巴掌推开他,“自己看。”

霍母做了烧卖和炖梨汤,霍吟看上去胃口大好,一口气吃了六个烧卖,喝了两碗炖梨汤。

霍母惊讶地问:“你怎么吃这么多?”

“当然是因为妈做的饭好吃。”霍吟笑了笑,主动收拾好碗筷,走之前还冲霍母抛了个飞吻,“我走了妈妈。”

在去博物馆的公交车上,霍吟的同桌在第十次偷暼霍吟后,终于忍不住问:“你怎么了?”

霍吟笑眯眯地说:“我很好啊。”

同桌想起霍吟一见面就给了每个同学一个拥抱,还不怕死的抱了老李头,尴尬一笑没再说什么,只当他是人逢喜事精神爽。

虽然不知道得是什么喜事能把霍吟刺激成这样。

巡展期间,恰好有赶上关于太宁年间的电视剧在热播,不止浮城市民,不少外地人都来了,还有许多外国人,都想一睹历史上神秘的《太宁春宴图》。

反倒是一路都表现的很热情的霍吟,对《太宁春宴图》表现的兴致缺缺,目光深沉冷冽。

巡展最后一天,市民的热情褪去博物馆冷冷清清,霍吟反倒是独自去了。

《太宁春宴图》与霍吟隔着永离的生死,隔着千年的岁月再度沉默地讲述一桩不为人知的故事。

在古今岁月,红梅落雪的时令,《西洲曲》又传唱了多少遍?

霍吟踏出博物馆,又是纷纷扬扬的雪天,他抬头,与千年前火海中的襄陵公主同赏落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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