狐仙说到做到。
巫阳跨过了四岁的坎，无病无灾长到了七岁，从身高一米长到了一米二，头发也多了，两个小辫儿能扎成一个马尾。王翠翠用的本子，也有了厚厚一摞。
她和王翠翠的生活也越来越好。
王翠翠换了工作，从电厂的洗碗工变成了一位相当稀少的女性煤矿工人。
她瞒着所有人考出来了下井工作证。
那天王翠翠下班的时候，天已经很黑了。巫阳正在院子里给新买的小鸡仔儿倒腾鸡窝。
一边倒腾一边往院墙外看看，因为王翠翠从来没有过这么晚回家。看着看着，远远的就看到一副白牙飘了过来，时隐时现，飘飘忽忽。
巫阳浑身的汗毛都竖起来了，她还从来没有见过能成精的牙。等到这副牙走近了，牙的上头忽然一亮，巫阳这才看清来人，其实也不算看清，因为来人整张脸都是黑的，只有眼睛和牙有点白，头顶上的是个矿灯。
巫阳愣了两秒，起身走近那副牙，迟疑地开口：“……妈妈？”
那副牙就一开一合，可以看见里面的舌头了。
“吓着啦吧？”
王翠翠边说边往院子里走，她推开巫阳想要抱她的手：“今天不抱啊，太脏了。本来单位是有澡堂的，但是今天下班太迟了，怕你一个人在家担心，我就这么着回来了还得洗洗呢。”
巫阳眨巴了两下眼睛，身后的小鸡崽就跟着她往屋子里蹿，最终又被黑豹拦住。
“妈妈，你换营生了？”
王翠翠坐在板凳上，摘了矿灯，脱了外套：“是啊，老去洗碗也不行啊，我去煤矿找了个营生，挣得多，有时候也能早点回来。”
巫阳有些着急：“可是不安全！我听说村子里那谁的爸爸就是因为下井断了腿还是胳膊的。”
王翠翠却并不在意，她笑着对巫阳说：“别怕，我会注意的。家里有你在，我不会出什么事儿的。”
巫阳还想再说什么，王翠翠开始让她帮忙：“扬扬，帮我烧点水，我得洗洗。”
家里用来洗澡的盆儿还是巫阳曾经用的那个红盆。之前巫阳能完全坐进去，现在两只脚会伸出来。王翠翠当然更坐不进去，她只是用盆装了热水然后用毛巾沾湿了擦身子。
巫阳很勤快，王翠翠自己擦前面，巫阳就帮她擦后背。
换了三盆水，王翠翠总算干净。
她一把搂过巫阳，揉搓她的肉脸蛋：“下次妈妈带你去单位的澡堂洗澡，一星期一次，省得烧水了。”
巫阳趴在她怀里，两条眉毛又皱起来。
她很想劝王翠翠换一份工作。但知道王翠翠不会换的。算了，大不了让王扬多看着点儿，反正她现在修炼得也有些样子了。
母女俩收拾完，吃了晚饭，开始拾掇院子里的鸡窝。
巫阳给自己的直播开辟了新赛道。反正“替了么”APP的后台还没有给她发来任何消息，那她干脆就当自己重活一回，于是上学时是学习博主，回家后就当种地博主和养殖博主。
种地基因是流淌每个中国人血液里的。巫阳没地，王翠翠倒是想过种一点，但她有营生，实在忙不过来，且娘俩儿也饿不死，也就不种了。
巫阳作为一个小孩子，承包不了一亩三分地。她只能承包自己家小院子里的地。在和王翠翠商量之后，院子里专门开辟出一小片菜地，种子就从王铁柱和李招娣那里拿，走不过也就十来粒。菜地虽小，种的东西却不少。西红柿，豆角，茄子，还有圆白菜。
起初王翠翠只是觉得巫阳闹着玩，没想到她真的放学后就拿着小铲子小锄头认认真真规划菜地，浇水施肥一个不落。长此以往，还真叫她种出来了。
小鸡崽是巫阳在菜地颇有成效之后向王翠翠提出的奖励，有了小鸡崽就会有鸡蛋，也不用老是买了。
王翠翠欣然答应。
给小鸡崽安了家。王翠翠拍拍手上的灰：“扬扬，过两天是你胜男姨的生日，她要我一定带着你去。你不是喜欢吃奶油蛋糕吗？你胜男姨特地订了一个，要给你切最大块的。”
巫阳也把小手拍得响亮：“太好了！我也有礼物要给小妹妹！”
王胜男生了个女儿。
在她怀孕五个月的时候，毛承宇实在忍不住了，好说歹说把老婆劝回了家，从此和老婆完全一条心，不管是亲妈还是丈母娘，只要有人再说一句打掉孩子，毛承宇就把人赶走。
王胜男很顺利地生下一个六斤六两的健康女孩儿，取名叫毛雅茹。
巫阳很喜欢这个小妹妹，王胜男坐月子的时候她就经常去看。
如今一晃，巫阳已经顺利拿到了幼儿班的毕业证，上了小学，毛雅茹也长到了两岁多，能甜甜地喊巫阳“姐姐”了。
巫阳的七岁这年，其实有很多事值得纪念。
比如她家里装了电话，从此只要王翠翠晚回家，她就一定能收到王翠翠嘱咐她的电话；比如家里还装了电视，看《西游记》就不用再蹭太爷爷和太奶奶的了。
巫阳看着电视等王翠翠回家，觉得很幸福。
还有一件事，狐狸婶儿熬过了冬天，却在1997年的春天到来之际去世了。
巫阳有心理准备，因为狐狸婶儿越来越瘦，弥留之际连腕骨都凸了出来，如果没有外头这层薄薄的皮，她几乎就是一具白骨。
死之前，只有王翠翠和巫阳陪在她身边。狐狸婶儿很淡定，也没有什么舍不得，这些年存下来的家当都交给了巫阳，最后只留给巫阳一句，要听师傅的话。
一只手费力地抬起来，摸摸巫阳的脑袋，然后就落了下去，最后一口气吐出，她就闭上了眼。
巫阳很难过，但没有哭。
王翠翠给狐狸婶儿换上了寿衣，给她操办后事。
狐狸婶儿没有亲人，巫阳为她戴孝，送她最后一程。棺木进了坟，坟前立起碑。这是狐狸婶儿的要求。
巫阳这才知道狐狸婶儿的大名——胡仙灵。还真的姓胡，也确实灵。
春雨绵绵，狐狸婶儿入土为安，新坟湿润，巫阳回头看一眼，被王翠翠牵着下了山。
狐仙庙关了，冷冷清清，从前求过狐狸婶儿的人也没有再来看一眼。这座小庙好像就这么被人们默契地遗忘。
但关闭狐仙庙是狐仙的主意。巫阳问过为什么，狐仙说，她建狐仙庙的目的已经完成，留着也没用了，她接下来只会保护巫阳，别的事情不愿意掺合。
巫阳就跟武侠小说里的高手一样，从此有了两大护法。
李富国纠缠一阵子无果，改而炫富。新皮鞋，新皮包，二八大杠换了车，连摩丝都买了更高档的。那意图是让王铁柱和李招娣看看，要是早点跟着他干，早就发达了，当然了，现在加入也不晚。
巫阳远远看见过几次李富国。
他明明越来越有钱，身材却越发消瘦，没有半点儿的富态相。倒是他后背那个小鬼，长得更大了，远远看过去就像是李富国后背上的一个瘤子。
巫阳躲得远远的。
就算是狐仙在，王扬在，她也不能去干涉旁人的命数。
就算哪天李富国被小鬼吸干了，那也是他自己的命。
王铁柱和李招娣一如既往，对李富国这种不清不楚的赚快钱的路子并不看好，任凭李富国一张铁嘴磨成了薄片，两人也不动摇分毫。
王树跟王翠翠和巫阳转述的时候，脸上还带了些幸灾乐祸的神情。
巫阳觉得这一点上，王翠翠还是挺像李招娣和王铁柱的。
至于王树，他已经十八岁，参加了高考，他也只是重在参与。刘昊空比王树强，他被师范学院录取，坐上火车去远方求学，将来是一名伟大的教师。
王树没有选择复读，他找了田山县有名的大厨师，拜人家为师当了徒弟。从此成为厨房里一棵饱受烟熏火燎的树。
王树从学徒做起，他勤快又刻苦，还懂得孝敬长辈，因此很得大厨师的亲眼。大厨师被县城里最顶级的东方红宾馆招聘做了主厨，王树则是主厨的助手，忙得热火朝天。
王树说巫阳是个有口福的。王翠翠在电厂食堂工作的时候，能给她带好吃的，现在王翠翠换了工作，王树却去了宾馆的厨房，也能把一些边角料带回来。
总而言之，是亏不着她。
那年7月1号，巫阳记得最清楚。
因为那是个举国欢庆的好日子，港城在那天回归。
县城里提前放出消息，会放烟花，从6月30号晚上放到7月1号凌晨。
王翠翠那天那天下班早，王树也正好倒班休息。
于是姐弟俩带着巫阳去城里看烟花。
王树骑着李富国换下来的二八大杠，横杠上坐着巫阳，后面坐着王翠翠。
骑到城里的时候，正好放烟花。
沉沉夜幕是五彩缤纷。
等到十二点一过，烟花更多，在空中齐齐绽放，要把自己最美丽的一刻留在这里。
烟花声，人们的欢呼声，口哨声都混在了一起。
巫阳骑在王树脖子上，心中也是难以抑制的澎湃。
国家在一步步变好，他们的生活也在一步步变好。
巫阳在烟花下看着王翠翠的侧脸，心想，“替了么”的后台消息最好再晚点来，或者干脆不要来。
她真的不舍得离开了。
回去的路上，王树蹬得很欢快，他似乎从来不知疲倦。
晚风刮过三人的耳畔，这风也是暖和的。巫阳有些困了。
迷迷糊糊，她听见王树问王翠翠：“姐，要是我生了病，你给我治吗？”
下一章是树的爱情故事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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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章 199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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