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期五，巫阳放学，把一张满分的数学卷子小心折好，放进了王翠翠给她新买的粉色书包里。
上了小学，巫阳主动要求不再让太奶奶来接她放学，她完全可以自己回家。
太奶奶起初还不同意，在老人家眼里，幼儿园的孩子和上小学的孩子没有区别。王翠翠反倒很赞成，一则她担心奶奶上了年纪，摔个跤什么的就不好了。二则是巫阳愿意，且主动提出来，她应该尊重孩子的意见。
太奶奶还是不同意，但拗不过她们。于是在巫阳上小学的第一天，他奶奶老远就在自家门口站着瞅巫阳放学的身影。
巫阳没有她想象中的不适和难过，反而背着书包和同学们有说有笑，看见了太奶奶，她眉毛都跳起来，背着书包就往这边跑，书包啪啪地打着屁股，里面的铁质文具盒也哗啦啦地响。
“太奶奶！”
她一下扑到太奶奶怀里，太奶奶摸摸她扎起来的马尾。
从此太奶奶放了心，只是要求巫阳每天放学后还是得来她这里报到。
今天也一样，巫阳放好了试卷，绝不让它有一点折痕，她要给太奶奶和太爷爷看。
王奇志也收拾好书包，跟巫阳一起出教室的时候还说：“王扬，我要是也能考100就好了。回去了我妈肯定又要念叨我。”
巫阳有些汗颜。
一年级的数学题能难到哪里去？对她这只老鬼来说，无非就是幼儿园1 1，一年级2 2，更何况，她不是一个人在战斗，真正的王扬也在努力做题来着。
想是这么想，她还得安慰王奇志：“别这么说，一次考试而已。下次你肯定能考100分的。”
干巴巴地安慰完，巫阳赶紧转移话题：“梁嘉实又没来啊？”
王奇志点头：“他又生病了，我家和他家离得近，老师还让我把这几天学的东西都告诉他。”
一群孩子一边说一边往出走。
巫阳没想到王翠翠会在校门口等他。
她无比惊喜：“妈妈！”
书包里的铁质文具盒又哗哗作响。
王翠翠已经洗过澡，换了一身干净的衣服，身上还带着一点淡淡的香皂气息。
她揉巫阳的脑瓜，又给她顺了顺刘海：“走，妈带你去称巧克力。”
王奇志也走到了校门口，很乖地朝王翠翠打招呼：“翠翠姨。”
“嗯，奇志好像又长高了点。”王翠翠一视同仁，也摸了摸王奇志的脑袋。
然后她变魔术似的从手里变出来两块奶糖，一块给了王奇志，一块给了王翠翠。
母女俩牵着手回家。照例先去了太奶奶家。
太爷爷戴着老花镜，又在翻他那本厚厚的泛黄的书了。太奶奶也戴着老花镜，在纳鞋垫子。
“奶奶。爷爷。”
“太奶奶。太爷爷。”巫阳嘴里的奶糖还没吃完，含糊不清地叫。
太奶奶的老花镜滑落在鼻梁，她就这么抬起眼来看人：“哎！放学了，快坐快坐，我先把这几针弄完。”
太爷爷头也没抬，眼睛也一直放在书上。但他胳膊一伸，不知道从哪掏出来个饼干盒子。
巫阳知道王翠翠肯定要和太奶奶聊天，于是很自觉地放了书包凑到太爷爷身边吃饼干。
这是太爷爷太奶奶家里唯一一个还没有被改造成针线盒的饼干盒。
专门为了给巫阳放牛奶饼干。
王树确实说对了，巫阳是个有口福的。在这个物质生活远不如以后的时代，她得到了很多人的关心。
王翠翠看着奶奶手里的鞋垫子，图案是花花草草，底子还是红的。
那花花草草一看就是出自奶奶的手艺，她的手最巧了。
“奶奶，这鞋垫子是给谁的啊？”
奶奶手法娴熟，一针接一针，稳稳当当：“给小树的，他在城里当饭店师傅，给人颠勺，可得站呢，弄双软和的鞋垫子也舒服点。”
说着，最后一针穿过垫子，奶奶拿起来，在阳光底下照了照，觉得满意了，这才用剪子铰了线头。
她摘下老花镜，又找出两双鞋垫子，一大一小，连带着王树的一共三双，都塞给了王翠翠。
“这两双是给你和扬扬的。都垫上。”
王翠翠笑：“奶奶，你给我和王树做就行了，干嘛还给扬扬做，小孩子一天一个样，过几天脚大了就不能垫了。”
巫阳吃着饼干，耳朵却灵，她哒哒跑到太奶奶和王翠翠身边，把自己的脚伸出去：“不大，能垫。”
王翠翠笑弯了眼睛。
太奶奶一把揽过巫阳，在她鼓鼓的腮帮子上亲了一口：“当然能垫，咱们扬扬长多大脚太奶奶就给纳多大的鞋垫，一年给你纳一双。”
出了太爷爷和太奶奶家，巫阳反而不说话了。
王翠翠问：“咋了，你吃饼干吃饱了？不想吃巧克力了？我可是专门拜托你永盛爷爷从城里进的货。”
巫阳答非所问：“妈妈，我们今天考试来着，数学考试。”
王翠翠：“啊，考了几分。”
巫阳：“……没，没及格。”
王翠翠：“哦。”
她捏捏巫阳的手心：“走吧，去称巧克力，不是想吃好久了嘛。”
巫阳眼睛睁大：“我没考好，你还给我买？”
王翠翠眼睛更大：“这跟你考试有什么关系？早就说好了，要给你称的呀。”
巫阳不说话了，眉毛皱起来，毛毛虫重现江湖，嘴巴也抿成了一条直线。
王翠翠意识到有些不对，她蹲下身，和巫阳平视：“王扬，怎么了？你跟我说，明明很想吃，为什么又不想买了？”
巫阳转头，四处张望，见没什么人，她才小声问王翠翠：“妈妈，舅舅是不是生病了？”
王翠翠有些诧异：“什么？”
巫阳声音更小：“就是上次，我们去城里看烟花，回来的时候舅舅问你，要是他生病了，给不给他治……”
王翠翠想起来了。
“姐，要是我生了病，你给我治吗？”
王翠翠当时坐在后座，感觉夏日里的暖风居然凉得刺骨了。
她听见自己说：“治，砸锅卖铁也给你治。”
“……后来我就困了，只听到这个……妈妈，还是不要买了，把钱留给舅舅治病吧。”
王翠翠深深地看着女儿，良久，她笑，伸手把女儿因为紧张出汗而打绺的刘海拨开：“扬扬，你舅舅没生病。他可健康了，就是问了问。再说了，就算他生病，我也会给你买巧克力的。”
巫阳还有些不信，她很怕王翠翠把所有事情都憋在心里。
她记得自己之前做过的一个替死任务，甲方就是因为这样，得了重度抑郁症，严重到连自我了断都无能为力，还是巫阳上了他的身，在浴缸里割了腕，一切才结束。
“真的吗？你别骗我。”
王翠翠在巫阳汗湿的手心点了点：“我保证，说的是真话。不过嘛，说不定你很快就有舅妈了。”
永盛门市部，王翠翠称了两斤巧克力。还要了两个红塑料袋。巧克力其实是散装的，味道只能说是一般，但巫阳吃的很高兴，一口白牙都要黑了。
巫阳说：“妈妈，其实我骗你了，我没有考不及格，我考了100分！全班唯一一个！”
王翠翠：“那很好，就允许你今天多吃几颗巧克力吧。”
巫阳又说：“我还想给太爷爷和太奶奶吃。”
王翠翠说：“那你下星期上学的时候，给他们带出去。不过最后肯定也是便宜了你。”
路过王铁柱和李招娣家，王翠翠脚步放慢，巫阳福至心灵，拿出了一个红塑料袋，往里头抓了好几把巧克力：“那我也给姥姥姥爷送点。”
说着就哒哒哒跑过去了。
如王翠翠所说，巫阳可能确实要有舅妈了。
因为王树居然把他万年不改的板寸头留长，并且开始穿皮衣和喇叭裤。这棵长了将近二十年的树终于开了情窦，枝干上萌发出了小小的嫩芽。
当他戴着呱呱镜出现在巫阳面前的时候，巫阳差点扭头就跑。
对于此情此景，李招娣有评价：“烧包。”
王树毫不在意，继续烧，从夏天烧到冬天又烧到了来年春天。
巫阳读一年级下学期，她的鞋垫子果然小了。
背着书包回家，王树正好休息，头发已经颇有摇滚风。
“扬扬，你明天放假是吧。想不想跟舅舅去看电影？”
那还用说，她当然想。
王树打个响指：“我去跟你妈打个电话，咱们马上去看。”
王树借来了朋友的车，载着巫阳去了城里唯一的电影院——红星影院。
这天的人还挺多，男男女女，成双成对，一看海报，巫阳纳闷了，泰坦尼克号，舅舅跟外甥女看？
巫阳不懂。但等到电影开场，巫阳被王树安排到座位还塞了一小桶爆米花，并告诉她乖乖地不许动的时候，她懂了。
王树要出去等人，等谁呢？显而易见，不会是兄弟。
巫阳往嘴巴里塞了一颗爆米花，倒要看看她未来的舅妈是谁。
电影开场两分钟，王树总算领着一个人回来了。
女孩头发很长，穿着件紧身裙，披着王树的外套，看不清楚脸。
走近些，巫阳就看到女孩眼皮上花花绿绿的，巫阳使劲看，觉得很眼熟，但又想不起来。
女孩在巫阳旁边坐下，一股淡淡的香气萦绕在巫阳鼻尖，她伸手摸巫阳的脑袋：“扬扬，好久不见，都长这么大啦。”
巫阳想起来了。
梁向彤！
梁向彤是她舅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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