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与殿下所服用的药,不一样的气味。
可他很快避开她,出门了。
又过三日,南方还是未有音信。
虽豫章陈家在朝堂之上,一直不受北方士人看重。当年褚家受先帝意,代表北方士人表达敬意,也是为安抚南方。
可当年,褚大公子心仪陈家小姐,却不得褚良之同意。
如今,倒是陈家小姐帮忙,冒着违逆家族的风险,让远在岭右的几个零散庄户,收褚家女眷为奴,不至于让她们受人侮辱。
可眼下,岭右因乱失去所有音信。
当夜褚洛卿在乐羽阁中,忽闻步声侵入。他听屋外有一侍女声音,遂假寐不动。
当他复醒,发现自己躺在黑黢黢的箱里。
一宫廷宦官举着蜡烛上前,眼神如鹰隼,俯视打量自己。
褚洛卿环顾,四方装潢,应是宫中。他的手从箱沿上松开站起,却一阵头痛,复扶住箱沿。
“褚二公子,这位是梁太嫔。”
褚洛卿蹙眉睁眼,手徐徐放下。
对面屏风内,隐约有女人的影子。
“大内禁地,若不知是太嫔本人,而是旁的什么人。”褚洛卿道,“在下岂敢拜见?”
屏风内,女人一笑,道:“褚二公子谨慎,名不虚传。”她遂起身,绕过屏风,走到他面前。
梁太嫔已近四十,却风韵犹存。忽明忽暗烛火中,隐约见她眸里,始终有熊熊野火燃烧。只是素爱慈眉笑目,让人又下防备。
她拿出玉佩给他看,此玉佩原是有一对的。
褚洛卿眼角一笑,退后行礼。果然,梁太嫔要私见他。
“褚二公子好容貌。”梁太嫔朱唇勾起,让他免礼,“怪不得孙鹿缇,拼了命也要保住你。”
褚洛卿唇角虽犹浅笑着,眸子却半垂下,道:“在下得公主青眼与信任,多是利益同盟之故。”
梁太嫔淡淡眼纹收紧,转身趣道:“那她倒是,莫要生了情呢。”
她请他跽坐于席上。
褚洛卿虽望向她,眼底却思忖适才的对话。
梁太嫔遥望前面的门道:“本宫即便做了太嫔,也一辈子出不了深宫,难见家人。”
“如此思家之情,想必公子,也是共怀?”她转过眼神瞩着他。
“家破人亡。”褚洛卿低额回道,“怕是更加伤怀。”
梁太嫔垂下眼叹息道:“纵使本宫处在深宫,还是能与家人互通书信。而公子,是当真天人两隔,永不相往了。”
褚洛卿低着额,却缓起眼帘。褚家女眷藏于陈家庄户事,只有公主与他才知。即便是南风,也只知兄长音信。
见褚洛卿不语,梁太嫔遂另起话锋道:“前些日听闻,起乱蛮族抓了许多庄户奴仆充作奴隶。世家庄户素有藏匿人口的,故而官府也不出手,毕竟牵一发而动全身呐。”
容和公主府内,南风将乐羽阁的动静传给孙鹿缇。
他们二人,藏于廊柱前。孙鹿缇轻轻探额,廊柱后,四人抬着箱跟在一侍女背后,从偏僻昏暗处,向着公主府东南边一道陈旧久封的门的方向去了。
“殿下,今夜她给在下众人送暖胃汤来,还让您早早睡下。”南风愠道,“他们二人狼狈为奸,如此辜负您的信任!”
“本宫知你不平。”孙鹿缇对他道,“可你还须替本宫跟着他们,莫要轻举妄动。”
南风恢复冷静,遵命而去。她快步回寝,于枕后,索出梁太嫔送来的玉佩。她的指尖抚过上面的纹路。
当年,七岁孙冉拿起剪子,学着皇姐孙鹿缇的模样裁衣。可他弄坏她辛苦久制的衣裙,落慌而逃。
两日后,孙冉小心带来外祖家进献的玉佩,入皇后宫中,欲向孙鹿缇致歉。
可她一眼就识破,他是瞒着梁淑仪,才把外祖家的宝物偷出来随意送人。
孙鹿缇拒收玉佩,可翌日,父皇就听信谗言,指责她为一衣裳辱骂弟弟......
月光如水,四处静谧。孙鹿缇闻见门外有步声。她假寐不动,待那人离去,才缓缓睁眼。
虽然,她只知玉佩是孙冉的,知道它对于梁家的重要。可褚洛卿说自己眼熟于这块玉佩,这令她不禁想起,当年褚良之护送孙冉为质,听闻褚良之对失宠五皇子敬重之至。
如此要物,说不定孙冉一时感激涕零,赠与褚家。
可也是如此要物,褚洛卿怎会只是眼熟而不辨?
孙鹿缇不愿怀疑他,却不得不防着他。可她也不禁,揣测他的用意。
梁太嫔凝瞩着面色略沉的褚洛卿,笑语道:“公子也别担忧,公主不是派遣许多得力暗卫,前去帮助谷氏母子吗?想必他们人多,又是忠心死士,定会保护好他们的。”
梁太嫔笑着,眼底却幽幽然有冷色。正因孙鹿缇的暗卫,个个忠心耿耿,才难以攻破。
从前她就打探到,太子遗脉藏于空翠山中,可派人找去,却一无所获。
而后来才知,那时孙鹿缇还未找到替代孙穆的孩子,只有谷氏一个妇人,装作尼姑。
此后梁太嫔便知,孙鹿缇并不会将全部要事都告诉身边人。
可褚洛卿呢?
是孙鹿缇冒着风险救下的人,是与她有着共同敌人的人,也许他知道孙穆藏在哪儿、又有多少人保护着他。
而梁太嫔就是要除掉孙穆。
先帝除了太子,只有五皇子与卫琅琅的六皇子两位皇子。太子的孙穆,就是来日搬倒孙骁后,与孙冉竞争皇位的唯一的皇家血脉。
眼下,她虽不会立即除掉孙穆,因他是孙鹿缇搬倒孙骁的动力。
可她尽早拉拢人,总是会为来日铺路的。
褚洛卿沉默许久,却想到了这种可能性。他唇角笑了笑,抬起眼答道:“殿下爱护亲侄,自是尽心竭力的。”
“她爱护亲侄,本宫爱护自己的孩子。”梁太嫔继续耐心说道,“公子,就不想着自己尚存于世的家人,能够幸免于难吗?”
褚洛卿避而不答,只是皱了皱长眉,抬唇反问道:“太嫔如此在意五皇子殿下,又为何忍心,让他去北襄为质?”
梁太嫔面色略沉,说:“先帝之命,本宫如何抗旨?”又道:“即便冉儿如今身在北襄,本宫,也会尽力给他世上最好的东西。”
褚洛卿听到最后几字,确认了她的想法。而梁太嫔亦知,她须直言了,遂道:“豫章陈家与我们梁家世代交好。陈家大郎的妻子是本宫的侄女,她无意中发现,陈家三小姐似乎让岭右庄户,收留了些不该收留的人。”
“本宫本想让侄女恪尽人妻之责,提醒陈家家主清扫祸害,莫要连累两家。”梁太嫔道,“可褚家女眷和庄户一干人等被蛮族掳走,陈家小姐必是要拼死相助的。”
梁太嫔转过眼眸,直直俯视褚洛卿。
褚洛卿眼帘半垂着,唇角已经凝固,膝上的手早已蜷了起来。
他缓缓道:“既然太嫔的母家,有能力救回在下亲眷,想必,备足人力寻遍岭右,还是能找到人的。”
“公子想错了。”梁太嫔道,“一时藏在东边,一时藏在西边,且有武力高强的数位暗卫保护,还是很难找的,且那岭右穷山恶水,时有猛兽与蛮族——”
“太嫔。”褚洛卿笑道,“公主既不十分信任在下,在下又怎能给太嫔想要的东西呢?”
梁太嫔忽然一阵笑,道:“公子,本宫也只是想打探清楚,好让母家尽力保护太子遗脉。皇帝如今越是坐稳大宝,卫周两家越是得势,太子遗脉,才更该保住啊。”
褚洛卿知她所言,意为孙骁未除,梁太嫔就还需要孙鹿缇的助力。
故而眼下,梁太嫔也不一定需要知道孙穆在哪儿,只是希望他得到孙鹿缇的信任,关键时告诉她孙穆的下落,为孙冉铺路。
褚洛卿沉思片刻,抬起眼,作出期盼之状,笑了笑说:“那在下,明白了。”
梁太嫔叹了叹气,道:“既要赢得她的信任,还是要做些真情实意的事才好。”随后,她递了一个眼神给身旁宦官。那宦官从屏风后拿出一个药包,交给褚洛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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皑如山上雪,
皎若云间月。
闻君有两意
故来相决绝。
今日斗酒会,
明旦沟水头。
躞蹀御沟上,
沟水东西流。
凄凄复凄凄,
嫁娶不须啼。
“孙鹿缇所中迷药,是宫里的老把戏了。”梁太嫔说,“如今宫内医官都唯卫贵妃马首是瞻,孙鹿缇也瞧不出什么病来。这些,你就说是褚家秘方,给她服用吧。”
褚洛卿接过药包,可一接过,就嗅到浓厚的药息。
这药息,似曾相识。
他轻轻蹙眉,凝思片刻,想起——
这药息,是当日,木槿身上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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