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日,李寻安不请自来,进了丁乐的小破屋。丁乐惴惴不安,想赶他走,但旁听者一个眼神瞪过去,他就熄火了。
“寻安,这是做什么?叫老夫来,到底要说什么?”暴脾气的鲁大夫瞪完丁乐,对李寻安也没好气。同样茫然的还有阿毛,他也是被李寻安邀请而来的。
李寻安起身,恭敬道:“鲁神医,中元鬼日,三里村一下死了四个人,您就不想知道到底是怎么回事吗?我请您和阿毛来旁听,便是想做个见证。当然,死者已矣,这也并非官府核查的那些凶杀案,所谓‘案发经过’的还原,只是我的猜想。”
鲁大夫眉头紧锁,阿毛先狐疑的问了出来:“没有凶杀?那大眼不是害死我家掌柜的凶手了?”
李寻安没有回答,依照自己的节奏缓慢的说:“凶杀不存在,但一夕亡故的四个死者,也并不完全都属意外。”
“什么意外,我弟是被人打死的!”丁乐立即气呼呼怼了一句。
“你又说没有凶手,又说不是意外……什么意思啊?”阿毛也嘟囔着。
鲁大夫则不悦的表示:“老夫验看过,死因可没问题啊,不存在人为的可能。”
“我没有质疑死因。”李寻安轻声道,“我说他们不止死于意外,其实是指,这一切的发生,都是有原因的。好似冥冥中有双手在搅弄,将他们的命运纠葛在了一起。”
三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复又齐齐看向李寻安。
“先说贾掌柜。”李寻安不再卖关子,徐徐讲了起来,“死因是掉入陷阱,阴血亏少伤了性命,这没错。我质疑的,是为什么丁笑给出的是正确舆图,到了贾掌柜手中,却成了有误的,并间接导致了他的身亡。”
“勺炳……”阿毛支支吾吾,不敢下结论。
勺炳,已经根据时间线盘过,他不可能是在村口与姑父见面,给出假舆图的人。当然,也不能就此就排除他作伪的可能。
但这里其实有个问题。
从贾妻的说辞可知,姑父极其在意金马蹄,也知道此事属于绝密,一年前得了一只后,从始至终未向外透露过。那么,丁家兄弟、交代的仆人以外,还能有谁,递给他一张关涉金马蹄的舆图,能让他毫不设防的前往?
直到他临终前叫的名字,浮现在李寻安脑海中。
“伊大眼?你是说伊大眼是给掌柜舆图的人?”阿毛质疑,“这怎么可能,那日一早他出村了啊!他怎么可能中午与掌柜在村口会面?”
李寻安定定的望着他:“你如何知道他出村的?你不是一直呆在铺子里的吗?”
“我是啊,可掌柜前一日吩咐了大眼前去收货……大眼自己说他会顺便往周边几个村走一趟的,他以前也都是这么干的啊。”
伊大眼有姑父给的自由收货、无需天天到铺子里报道的特权。死亡的前一日,又逢姑父吩咐他去收货,阿毛根据往日的情景,虽没目睹,但认为大眼肯定一早就走了,这没问题。
“但你疏忽了,这次,伊大眼要收的物什里,还有花瓶——老木头的花瓶。”
盘时间线可知,案发两日前,是老木头与姑父约定的花瓶典当时间到期;一日前,姑父便吩咐伊大眼去收货。伊大眼虽说要去外村,可案发当日的下午,勺炳偷到的物件里已经有了老木头的花瓶,这就说明,伊大眼得了令后,先去收的,便是老木头的典当物,而并非直接出村。
还记得吗,老木头抱怨过“大眼在我家唧唧歪歪了一上午”。从这句话便可知,伊大眼收花瓶的时间,唯有案发当日的上午。
当李寻安想通这一点时,马上从茶棚起身,去问看热闹的老木头。从后者口中,也确认了他的推断——伊大眼在案发当日的上午,的确还在三里村中。
絮絮叨叨完,屋子里有片刻的安静。鲁大夫先哼了一声:“嗬,那又咋了么?”
“这、这又代表什么?”阿毛也问。
这就代表了,看似与其他几人的遭遇关系不大的伊大眼,其实正是题眼啊。
鲁大夫和阿毛还是皱着眉,床上坐着的丁乐则阴沉的瞪着李寻安。
“我讲细致点吧。瑶瑶和金桂都说过,勺炳抱着的东西,体积不小。现在我们都知道了,那就是老木头的花瓶。那么你们想,当日上午伊大眼收了它之后,能拿着直接去邻村吗?”
鲁大夫先反应了过来:“哦,是不太方便,所以他……”
“他没拿回铺子!”阿毛亦道,“哦,我明白了,他回家了!他是有这毛病,收了物件每每先搁家中,攒了一批再一道往铺子运!”
没错。案发次日,与客栈伙计五丁闲聊的大婶说过,老木头家和勺炳家,在同一条巷子。伊大眼既住在勺炳隔壁,自然与老木头也是街坊。
那么,收了这么个大件,按照伊大眼懒散的个性与家中还有不少未拿回铺子的典当物就可推知,这一次,他也先带着花瓶回到了家中,打算下午再出去邻村收货。
鲁大夫听明白了:“哦,所以你认为,勺炳那日就是在家门口碰见了大眼,才会萌生偷盗的恶念,才会在下午喝酒的时候骂他?”
“是。既然说到勺炳,那刚好来盘他的反常表现。”李寻安转向阴沉着脸的丁乐,问他,“勺炳当日离开你家的时候,有什么异常发生吗?”
丁乐大大翻了个白眼,懒得回答。
李寻安也没生气,只继续说,“这就是了。其实勺炳当日情绪转变,应该是从贾氏当铺开始的。阿毛,还记得吗,你说勺炳听到贾掌柜不在,就黑了脸。但这是为什么呢?老实人怎么就生气了呢?”
结合丁笑的吩咐与勺炳近来每日下午的行程,答案也就呼之欲出了——
瑶瑶的生辰就在下个月,及笄大日。勺炳答应她,会买给她一套首饰,还有个攒钱通路子送妹妹入绣坊的念想。越到跟前,不是越着急了吗?所以他才会去干旁人都不愿意接的重体力活,一石一石帮人清土,为的就是那稍高一些的工钱。
“可东家却让他务必将东西亲自交给贾掌柜。这摆明了耽误事。勺炳尽管老实,也有情绪啊,听到贾掌柜不在后,便不高兴了。”
本身东家不给月钱,自己就需要打零工赚生计。本以为跑腿送个东西的简单差事,偏偏对方人还不在。得去找贾掌柜,得浪费时间了,那下午高出二十文的“好工作”岂不是就去不了了?这在最近很缺钱的勺炳心中,自然是闹心的。
勺炳还得回家给妹妹做饭。恰在家门口,偶遇了抱着花瓶回家的伊大眼。搁往常,这俩闹掰了的发小估计就谁也不理谁了,可现在,勺炳却心中一动。
“他想到将舆图交给伊大眼?”鲁大夫猜出来了。
“是。”李寻安同意,“村民皆知,伊大眼深受贾掌柜信任,也为当铺掌眼多年。勺炳并不知道舆图代表什么,但既然碰到伊大眼收完典当物,想到将舆图交给他,让他送给自家掌柜,不正是个完美的解决方案吗?”
屋内众人没说话,都在思考着。
阿毛仍有怀疑:“那照你这么说,勺炳将舆图给伊大眼,后者却揣着它急匆匆的外出,并在村口碰到了我们掌柜,然后给了个假的?咋,大眼想独吞宝贝?那他咋没去后林,跑去制窑工坊干啥?”
“不,不对。”李寻安摇了摇头,“时间不对。”
“怎么不对了?”
勺炳回到家的时间是午时三刻,鲁大夫看到姑父与人会面,则在未正。这中间有一个多时辰的时间差。假如伊大眼得了舆图起了歹心,何不早早就走,拖到未正做什么?还有,他又不知道姑父去岳丈家何时归来,在村口碰见的时候,怎么怀里就刚刚好有张假的舆图?
那厢鲁大夫却捋着胡须回忆:“和老贾见面那人是伊大眼?身形是有点像……”
李寻安打断了他的回想,直接给出结论:“是他,就是伊大眼。”
因为盘时间线,唯有伊大眼有可能了。毕竟,姑父能相信的人、勺炳敢交托出的人,交叉起来也唯有伊大眼。
当然,还有另一个证据。
未等李寻安讲出来,一直蔫蔫坐着的丁乐急了,先问:“那他为啥写个假的!他咋知道后林埋着啥,是不是也惦记我们家金马蹄呢?”
惦记吗?
不。
这又要从伊大眼一反常态,去制窑工坊偷偷摸摸说起了。
“这几天,我听到的关于伊大眼的叙述,说多不多,说少不少。但总而言之,围绕着两条宗旨,第一,此人有白日酗酒的毛病。”余光中,鲁大夫在点头。“第二,此人很看重钱财。”
伊大眼曾毁坏了掌柜在意的墨宝,被扣了月钱,气的大吵。这便也罢了,谁扣月钱都得恼火。但他还曾因为掌柜不在,早起开铺子就骂骂咧咧,抱怨没多给些月钱。
说真的,哪怕是铺子里多年的老伙计,居功伟岸,也没这么个傲法。
但这两条一结合,其实,伊大眼当日的行动线,也就能还原了。
当他完成了将姑父心心念念的老木头的花瓶收回来的重任,按照他的性子,中午是不是得小酌一口?喝完是不是还得小憩一会儿?
可醒来,花瓶没了。连带着之前收的一些典当物,都没了。勺炳趁他睡着,一股脑偷了。连刚刚交付给的舆图,也一并带走了。
“这你又是如何确定的?”
第一,是瑶瑶说过的话。勺炳下午回去后,倒掉粥的同时,还曾向火中投了东西。想必,那便是他生气中顺手一并拿来的舆图,被他怒而烧了。
第二,则要从伊大眼的行为来判断。姑父极其在意金马蹄,挖地都不愿假手于人,更不会告知伊大眼它的存在。那后者就不会知道这张舆图做何用,又何来搞鬼作假的动机?
但他还是画了个假,为什么?——只可能是真的丢了。与花瓶一道,不见了。
可从伊大眼醒来后的行为来看,并没怀疑到隔壁素日老实巴交的勺炳头上。他也没报官,这是为何?
“他,他……”阿毛手托腮,猜测着。
鲁大夫已经沉沉回答:“他怕老贾知道,扣他工钱。”
“没错。”李寻安肯定道,“以他无利不起早的性子,当下思考的不是怎么追赃,怎么补救,而是如何掩盖过去,如何不让掌柜发现,扣他极为在乎的月钱。”
毕竟姑父平日脾气再好,对喜欢的物什却有种执着,为此没少发过火。
“这、这该如何掩盖呢?”阿毛又问。
“很简单啊。当时他手中,有两样东西,是贾掌柜最为在意的。一个就是到期后他立即就让大眼去收的、很惦记的老木头的花瓶;另一个则是当日中午勺炳给他的那舆图,丁笑交代过‘东西要紧’,相信勺炳也一字不拉的转述了。而其他物件,能在他家搁长时间不着急送去当铺,就说明也不是啥重要物什,贾掌柜没有放在心上,一时半会儿不交去,问题不大。”
“哦,所以紧要的,就是得尽快把这两样弥补回来。可、可怎么弥补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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