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顽傲罪至 祸海难填

好景不长,日子一天天过去,鲛人一家打到的鱼或是赶海抓到的小鱼小虾的减少量却是愈演愈烈——起初还至少能填饱肚子,现在是连省着吃也不够吃了。

于是父亲只好披上披风,盖上兜帽,冒着被认出来的风险清晨出发去镇上赶集。

勉勉强强度日吧。母亲织晒渔网料理家务,哥哥捕鱼赶海,父亲拿织物和海鲜去镇上卖,用换来的钱去买更多口粮,弟弟虽然捣乱却也会在哥哥母亲这两头帮着干活了。

但是父母依然不喜欢会整出乱子的小孩,尽管小孩有在改。所以亚烈还是经常被打,用鞭子打,直到哭了为止。

自从打碎碗之后亚烈就代替哥哥的位置睡在屋外了,吃饭也不允许上桌,得坐在门口吃。

“还好还有哥哥对我好。”夜色中亚烈对给自己偷偷上药的亚德里恩说。

“其实你不在家里做事也就不会闯祸了……也就不会被打了。你每天来海滩边上找我玩,捣乱我也不打你。”亚德里恩的指腹在弟弟的伤口上轻轻擦拭。

“我不要。”亚烈偏过头看向亚德里恩,眼睛跟着星星一起眨巴眨巴,“我宁可吵到妈妈被打,也舍不得吵你。”

亚德里恩让亚烈转过头去。

是阿烈眼中的星星太过炽热了吗?

怎么……脸颊这么烫。

可是亚烈没有问哥哥,为什么他不敢和爸爸妈妈谈谈,让他们不再打自己;也没有问,为什么不肯和他一起在外面看着星星相拥入眠;也没有问,为什么不肯和他分享他盘里的从小镇带来的鱼子酱。

可能是因为他心中名为“幸福”的口袋已经被哥哥填满了,所以这些疑问总是当场就消散了。

“哥哥总是有道理的。”他在心底抹去背上的痛痒感,极力感受着哥哥指腹传来的温度。

忙碌完的下午是属于他们的时间。

踏浪、泼水嬉戏、捡贝壳、吹海螺……日复一日,乐此不疲。

亚德里恩依旧继续把力所能及的风景揉作碎片,转化成一串串重新排列组合的代码,编织成一个个绮丽动人的故事。

亚烈也依旧很爱听故事,尤其是哥哥讲的故事,尤其是……鲛人海盗们的冒险故事。

编不下去了也无济于事,因为小鲨鱼每次在听故事时总是一反平时的闹腾,紧紧地揽着兄长的手臂,静静地注视着大海,陷入自己的幻想乡,仿佛眼前自动播放着一部电影,而哥哥的言语只是用来增色的旁白。

挺好的,就这么过吧。亚德里恩把下巴搭在弟弟毛绒绒的脑袋上,欣慰地想道。

可最近又有点不一样了——又是他的弟弟,他总是要整出点事情。

无论是清晨醒来后发现他迅速地收起什么东西后心虚地将手背在身后向自己道早安,还是听故事时偶尔跑神的神情,都很奇怪。

“怎么回事?为什么每次问都说没什么?”

本想继续呵问,可看到小孩儿豆大的泪珠啪嗒啪嗒地落在地上,就好像自己的心被呵问了似的,疼得不行,只好作罢。

不仅如是。

那一天亚烈在他讲故事时不知怎么的坐得离他很远,一手托腮,脸朝着另一边。

“阿烈?”亚德里恩望向他的侧脸,看不清他的神情。

“……”身旁人缄默不语。

“不想听了是吗?那我们回家吧。”

“也不是不想听……就是觉得好奇怪。”

“什么奇怪?”

“今天我听见妈妈说了,人类是讨厌鲛人的。那霍普为什么会被人类喜欢呢?”

霍普……是故事里海盗头子的名字。

亚烈边说边把头缓慢地转过来,直勾勾地盯着亚德里恩。

怀疑的眼神。

素来沉静的长兄此时却像是脱光了身子一般站在聚光灯下,慌张之情溢于言表。

他说不出一句话,只感觉胸膛中的高楼大厦在崩塌。他甚至透过弟弟的眼睛看到了自己手足无措的狼狈模样。

太羞耻了……一个想法从他的思绪划过。

“哥哥在骗人吗?”

又一声惊雷在耳畔炸响。

那一刻亚德里恩知道了,孩童纯真无暇的凝视往往是最致命的。

亚德里恩不记得后来自己是如何黑着脸一言不发地把弟弟拽回家的。

唯一清晰地听到的,是他心底另一个声音的号哭:

“为什么你也会变成这样?”“像他们在餐桌上那样质疑我,打压我?”“我已经足够努力了吧?”“三个人就够了吧?你凭什么闯进来?”“明明我才是上位者吧?”“那我应该有权利让你滚出去吧?让你彻底消失……”

亚德里恩在那之后不再违背父母的心思跟亚烈呆在一块了。

他故意忽视并扔掉小孩儿在他床边留下的几个精致的贝壳,在他神情张皇地喊着“哥哥”向他跑来时将他推倒,转头就走。

他深蓝的眼眸监视器一般窥探着他的一举一动。

手背在背后藏着什么东西?用干海草尚未编织完的披风。

老盯着父亲出门干什么?

……

他想他应该明白了。

阿烈在听他讲故事时说过,他“想出去”。

他的嘴角勾起了不自然的弧度。

想出去怎么能止步于去镇上看看呢?

被人类带到海上怎么样?你不是最喜欢大海了吗?

我亲爱的弟弟……?

他凝视着亚烈恬静的睡颜,从房门前的木板和地面的夹层中抽出了那件披风。

故意在兜帽一侧剪出个洞。

鲛人只有耳鳍,没有人类的耳朵……这是人类辨认出鲛人的一种方法。

可事情比他想的要麻烦。小鲨鱼竟然大清早地把他摇醒了。

亚德里恩一开始还睡眼惺忪,蛮不耐烦地想装睡,感受到眼泪掉在他脸上时都不想管,后来却在嘴唇上传来一阵柔软而又温暖的触感后猛地惊醒。

太近了……贴的太近了,什么都看不见,只有无限放大的体温和发丝散落在面颊上的痒意清晰明辨。

亚德里恩猛地推开趴在身上亲自己的亚烈。

“你这……”羞愤不已的亚德里恩看到眼前人后突然噤声。

微弱的晨光给消瘦的男孩蒙上了一层模糊的乳白色,显得脸颊更加白皙,此时却因喘着气而稍稍透着红色,水汪汪的金色瞳眸噙着泪水,细长的眉毛委屈地拧成了八字。

“哥哥……帽子坏了……我做了好久的……呜……怎么办……”

霎时间浮起的罪恶感被胸膛的顽傲抹去,随即又是另一个圈套。

亚德里恩蹲下,拂去弟弟的泪水,将发丝别去他的耳鳍后,声音恢复了往日的温柔,却带有一丝蛊惑:“阿烈今天要去镇上对不对?”

无视小家伙身体兀然的一颤,他接着哄道:

“没关系的哦……人类只会讨厌丑陋的鲛人……

“亚烈的耳鳍这么漂亮,当然要露出来给他们看……

“这样的话,亚烈就有可能被他们带着出海了哦……”

“真的吗?”亚烈依然一脸无辜地注视着他。

“真的哦,哥哥不会骗你的。”

片刻沉默后是令亚德里恩满意的回答:

“嗯,我相信哥哥。”

他甚至还教了亚烈一路上找掩体来保证自己不被发现。

阳光正盛,小家伙眯着眼睛,用从未有过的灿烂笑容向他挥手告别,不远处是高大的父亲的背影。

他走了。渺小的身影如自己所言一路上笨拙地找着掩体跑来跑去,摇摇晃晃,还时不时往回看冲着自己笑。

亚德里恩坐在屋檐下一直凝望着他,比他以往看过的任何风景看的时间还要久。

直到他完全消失在眼前。

上位者的心脏轰鸣得似乎要跳出自己的胸腔。

是太兴奋了吧?他想。

如果他把自己撵走弟弟的消息告诉老头和老太太的话,他们肯定会夸奖他,对他转变态度吧?

那他又为什么……要哭呢?

泪流满面。

他无意识地碰碰嘴角,唇边似乎仍然萦绕着弟弟局促而无助的吻的余温。

晚餐前,父亲兴奋地归家,手边是一沓钞票。他手舞足蹈、眉飞色舞地描述着今天的见闻。

“嗐呀,本来在那儿卖着东西呢,哪知道一个兔崽子从我旁边钻出来,吓我一跳!

“你猜怎么着,那是亚烈!咱们家的耻辱!什么福星啊,灾星差不多!

“说什么有人抓他,想来爸爸这儿躲着……呸!谁是他爸?抓人的找到我头上我不得完蛋?

“那我没办法,想着留着这个种也没用,就拿海草堵了他的嘴,找到抓人的,出了个价把他卖啦!

“他们可感谢我了,说鲛人大了体格壮,还不容易死,很适合做奴隶……嗐,反正被抓的不是我有什么关系?

“这回我可在镇上出名啦,来买东西的肯定一波接着一波咯,哈哈哈哈哈哈……”

亚德里恩脸色煞白,冷汗直冒,强装镇定地说要去外面透透气。

他跌跌撞撞地出门,双腿一软,“扑通”一声倒在地,像濒死的鱼一般大口大口地喘着气,任凭泪水不住地淌落,五脏六腑都钻心的疼。

我都做了些什么?

我害得弟弟沦为了奴隶。

他抬起头,夜空没有一颗星星,死寂无边。

他直到许多年后才知晓,那是将缠绕他终生的恐惧与懊悔的预示。

赫洛勒斯公历104年,鲛人奴隶法合法化。

亚烈七岁,他十六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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