阵法八角所有的修士被身后利剑映出的一双双冷厉的眼睛注视着,阵法被迫停滞。
时临的金色龙角几近断裂,自龙角处溢出蓝色光芒,如一条晶莹剔透的丝带萦绕在他周围,几乎将他包成一个茧,而他眼眸半阖,一双桃花眼如同一棵将死的树静静地种植在她身上,却再也不会因风吹雨打而摇晃他的叶子。
槲月将他死死搂在怀里,像是试图遮去他身上的风雨,两个人却都在风雨飘摇中微微发抖。
孙寻文面色阴沉,宽大的袍袖一扬,“反抗者皆与妖怪同罪,杀无赦!”
“孤看谁敢!”
一声厉喝划破了阴沉的雨天,孙寻文怒目扭头,却见一袭明黄撞进他的眼帘,不由眼眸闪了一瞬。
裴照雪身后跟着长长的华盖和侍从,一双凤眼微眯,浑身不怒自威的气势让周遭所有看热闹的眼睛都老老实实低了下去。
“参见太女。”
众人齐齐行礼。
孙寻文拱手轻行一礼,眼睛却直直钉在裴照雪身上,不服道:“太女,妖怪已被捉妖阵所识,先帝在时就曾进皇城作乱,如今都已将皇城视作己物,想来就来,想走就走,太女这也不管吗?”
裴照雪睫毛微微一动,却是从鼻腔里哼出一声笑:“妖怪?他是孤的客人,也是父皇曾亲手赦免的人,怎么,父皇的旨意你也要抗不成?”
孙寻文却冷眉斜了一眼云起,“这只龙妖当日将观真送入宫中,结果日后观真与闻实甫串通闯入皇城酿成大祸,怎能证明不是此妖所为?太女莫要被身边的人所蒙蔽。”
他说话时眼神一直挑衅似的从天穹宗每一个人身上划过,罗瑶被这讥笑的目光弄得几番要暴起,却被孟天涯死死压住。
云起却冷笑一声:“若是这么说的话,天枢阁有多少人是金乌宗的弟子,那夜到底是谁把闻实甫和金乌宗弟子放进皇城大门的,孙大人你说得清吗?”
她的话像是一记重锤,狠狠敲在每个人心上,霎时看天枢阁参事的眼神都隐秘地有了变化。
孙寻文霎时捏住了拳,这话直直戳在他的痛处上,天枢阁原本多么风光,掌管皇城禁卫不说,还世代守卫着镇世碑的安危,他从一个岌岌无名的小门派一步一步走到皇城,终于进了天枢阁,成为天枢阁原掌事曾修远的徒弟,前途一片光明。
却没想一朝出事,天枢阁背尽了骂名,师父也引咎辞职,只剩下他一个人苦苦支撑着这个树倒猢狲散的烂摊子。
天穹宗却占尽便宜,原本被金乌宗打压迟迟难以出头,金乌宗一倒他们立刻响应着裴照雪的号召,浩浩荡荡进了玉京,几日功夫便取代了他们天枢阁扎根的皇城守卫,把他们赶去玉京城内巡逻不说,连太女近身都皆是他们的人。
这让他怎么能甘心!
“云宗主,你所说不过都是揣测,仗着太女的庇护便在玉京作威作福,是想做下一个金乌宗吗?”
如此颠倒黑白之语让罗瑶气得破口大骂:“放你的屁!谁稀罕你那点头衔,小人之心看谁都肮脏,作威作福,你天枢阁难道敛财搜刮油水的还少吗?如今没人捧你们的臭脚了,心理不平衡了吧!”
“你胡说什么!”
天枢阁数参事一下就怒了,皆是哗啦哗啦拔出剑指着罗瑶,天穹宗众弟子也早看他们不顺眼,见他们拔剑也都纷纷拿出法器,剑拔弩张,一触即发。
槲月没想到事态会演变到这个地步,此举无异于将裴照雪架在火炉上烤,她本身就难做,故而便叹了口气,站起来准备向裴照雪辞行。
一只手却拉住她的胳膊,回头一瞧,扶宣清俊白皙的脸上冒出了胡渣,低声道:“不能离开,我们需要镇世碑。”
见槲月露出疑惑之色,他简短地解释道:“时临的病需要镇世碑,否则他必死无疑。”
“你是说,他还有救?”
槲月迅速回身想握住他另一只手,却见袖管之处空空荡荡,迎在风中四处飘荡,她难掩震惊。
“扶宣,你的手臂——”
扶宣迅速从她手里抽回了手,眼神一片晦暗,“有镇世碑,就有救。”
槲月重重点头,将时临放在扶宣臂弯里,迅速踏出阵法。
在天枢阁众人不善的目光下,她走到裴照雪面前,孙寻文的眼睛冷冷地盯着她,只听她拱手行了个大礼,声音铿锵有力:“太女容禀,我可以查出真凶,作为交换,求借镇世碑一用。”
“你胡说什么呢?”
孙寻文及天枢阁,甚至是阶下众臣皆勃然大怒,纷纷出声讨伐她。
“先不说你凭什么查出真凶,镇世碑乃是人界至宝,岂是你一个妖怪可用?”
“此人居心不良,合该杀了祭天才是!”
“就她还想查出真凶?一个妖怪,怕不是里应外合来害我们的?”
槲月听头顶迟迟不见声音,周围的非议声却越来越洪亮,几乎淹没了整个皇城。
呜呜嗡嗡,嘈杂不已。
她霍地站直身体,一双杏眼此刻满是阴沉,沐浴一身晦气,像是从地狱里爬出来的恶鬼,她几乎是恶狠狠地瞪着那群人。
面对着无数口沫横飞的辱骂,裴照雪却温柔地直视着她,轻轻点了点头。
“太女不可!”孙寻文向前一步,声音微微颤抖,“她乃妖身,您难道忘了皇室祖训?”
裴照雪扬起下巴,修长的脖颈如同一根笔直的青竹,毫不畏惧地对上群情激愤的众臣和天枢阁参事,“妖如何,人又如何?既然你们选了孤作为太女监国,那就只该遵从,不该质疑。”
“可您只是太女,并非皇帝!”
梁丞相拄着一根龙头拐杖颤颤巍巍地一脚踏上台阶,脸上岁月拉垮的肉都因愤怒而颤抖,浑浊的眼睛死死瞪着裴照雪,浑身雨珠滴滴答答落在地上。
裴照雪霎时眼眶一红。
梁相是看着她长大的,幼时看着如此慈祥的老者,长大了却成为她登基路上最大的一颗绊脚石,从来横眉怒目,像是不满极了她这个不伦不类的太女。
云起却勾起一个讥诮的弧度,“是太女,可是先帝驾崩时情形如何你我心里都有数,若不是她这个太女临危受命,日夜勤勉,城外的起义军早就把皇城给吞了,还焉有你们这些事后诸葛亮吵吵嚷嚷的份儿?”
梁相一噎,却仍是梗着脖子道:“本相所求皆是为了大局,没有私心,天地可鉴。”
“你是没私心,是你们全都瞧不起她一个女子,能够配得上你盛朝的百年基业。”云起此声极淡,却让在场所有人都听得清清楚楚。
裴照雪双肩下沉,凤眼轻轻扫过阶下众人,声音平静从容:“若她没能找出真凶,或是为祸玉京,孤自裁谢罪。”
槲月猛地抬头,“你……”
“多说无益,”裴照雪轻轻一笑,盖过了她的声音,“即使你对自己没信心,也该对我有信心啊,阿朝。”
她何尝不知照雪顶了多大的压力,此番开玩笑不过是为了宽解她的负罪感。
槲月也轻轻笑了笑,“定不辱命。”
此事已定,其他人便是百般不愿也无话可说,毕竟都要把太女逼得自裁谢罪,他们若是不靠着裴照雪这棵大树或是天穹宗的庇护,整个玉京都会陷入风雨飘摇之中。
费了一番劲儿,槲月终于差人烧了桶热水,架着时临的龙身进了屋,将他的龙尾一圈一圈盘在木桶之中,细细清洗起来。
之前浑身是血,她看不清他身上的细节,此刻泡入水中,她才忽而发现,他腰间一圈蓝色鳞片……仿佛比其他地方的光要更明亮?
她放下手里的水瓢,微微凑近了些。
却见那鳞片处甚至还有些许蓝色光屑缓缓渗入水中,或者说……那根本就不是鳞片,那是——
鳞片之下的皮肤!
他的鳞片呢?
她又惊又疑,颤抖着伸出手缓缓向那正在渗蓝色光芒的腰间,却陡然被一声虚弱至极的声音打断。
“趁着没人,你要非礼我啊?”
嗓音沙哑得像是塞满了沙砾,粗粝的从她耳畔轻轻划过。
她的眼圈一下就红了,却仍是低头用笑声道:“我可没兴趣非礼一条龙,在人界呆久了,我还是更喜欢人形。”
他在她头顶闷闷地笑:“那我争取早点幻化成人形。”
她笑着笑着,啪嗒,啪嗒,什么东西轻轻砸进木桶,溅起雪片大小的水花。
桶里盘成一团的龙慌了神,轻轻往后躲了躲,却又不自觉地想伸出爪子擦她的眼泪,语气结结巴巴的:“我,我没事,阿朝,你别哭。”
“你的腰是怎么回事?”
时临又不敢动了,沉默了半晌。
其实她猜到了,她腰后别的那条鞭子,上面贴着蓝色的,细细的鳞片。
在很早的时候,在她还不会使用自己的力量时,他就已经在她不知道的地方,偷偷保护她了。
就像是有人剌开她的心脏,往里面滴了一把细细的柠檬汁,酸的发苦。
却又在内心深处缓缓渗出滚烫的泪。
她抬眼望了一眼手足无措,满脸心疼的时临,头缓缓向他靠近。
他望着眼前满脸泪痕,像一朵破碎的花儿一样的少女,又想起她说自己喜欢人形,笨拙的烛龙只能局促地摆动尾巴,试图缩回过分锋利的龙爪,泡在热水中的尾尖将木桶刮出一道裂痕,木桶霎时开裂成数片轰然倒地,连带着桶里的水也哗啦啦洒了一地——他竟妄想用重伤的龙形施展化人之术,断角根部因强行催动灵力迸出莹蓝血花。
被洒了一身水的槲月无奈地笑了笑,干脆张开双臂拢住他渐冷的龙角,他本能低头减轻她踮脚的负担,嶙峋骨刺尽数收进颈鳞,露出最柔软的喉部绒毛。
当少女带着咸涩泪意的唇瓣印上他的唇角,高傲的烛龙大人倏然僵成一块木头。
柔软的触感落在他坚硬的龙吻上,像极了一块白乎乎的云朵柔软地包裹住他,将他向上托起,缓缓托入云层。
贯串胸口的箭伤迸出金红光点,像被惊动的夏夜萤群簌簌飞散。他的右翼无意识卷起,将槲月笼进隔绝寒风的阴影里,翅膜每寸撕裂伤却因这个动作淌下星砂般的血滴。
“疼就推开我。”她哽咽着啄吻他因维持龙形裂开的唇角,他喉间滚出幼龙般的呜咽,尾巴却诚实地圈住少女脚踝轻轻回勾。最细那截尾梢正在笨拙地模仿人类十指相扣,用光滑腹鳞裹住她纤细的指尖。
胸口的穿透伤猛然一撕,时临在剧痛中仰起脖颈,龙角却小心避让着怀中的少女,任她将颤抖的掌心贴上正逐渐冰冷的逆鳞。
当第二枚吻落在渗血的眼尾红纹,那些黯淡的鳞片忽然泛起回光返照的潮涌,像月下海浪轻柔地裹住坠落的萤火,在暗室中绽开最后一轮温柔的光晕。
与此同时,一样散发着温柔萤光的物什,在他的手中缓缓没进她的身躯,消失无踪。
啊亲了亲了亲了家人们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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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7章 柔软的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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