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复探灵祐

窗外簌簌滴了一夜的雨,第一抹晨曦从红墙后涂抹上轻盈的色彩时,飞檐上仍淅淅沥沥的滴答个不停。

灵祐宫如今早已不复往昔的红火,山路泥泞难行,清晨只有几个线条冷肃的道士沉默地清扫落雨,“唰唰”的透出几分冷寂。

显得两个鬼鬼祟祟蹲在房檐上的身影格外显眼,只是人人低头做事,便无人注意到。

“阿朝,你这一大早的蹲在人家房顶干什么,”扶宣蹲坐檐上,还要一直稳着打滑的鞋,忍不住抱怨,“观真逃都逃了,我们大大方方进去查不成吗?”

要不是他们并非凡人,衣角早就被房梁上的水窝子给泡了。

槲月食指贴在唇上“嘘”了一声,悄声道:“时临只剩六天,我必须在明天之前找到金乌宗的去向,”她抬眉眼睛一眨,又向扶宣努了努嘴,“而且就我现在跟凡人无异的躯体,还有你这胳膊,万一遇上什么人,也只有挨打的份儿。”

昨日情势紧急,她心里一直牵挂着时临,也只听扶宣简短说了几句他们在仙界的经历。

扶宣被自己的好哥哥用剑削去一只胳膊,若不是邈姨用自己换了扶宣,相戎未必愿意放他一马。

扶宣本来就倦怠的神色更懒了,干脆长腿一伸就要在屋顶上躺下,却脚下一滑,他下意识伸脚一蹬,却听瓦片传来擦啦一声,立马挣脱了房梁的怀抱,跟大地进行了一通破碎的亲吻。

扶宣眉眼一飞,赶紧握住槲月的肩膀,使了个隐身术,二人缩在屋顶,惊险地看着洒扫的道士骂骂咧咧地扫走了碎瓦片。

看着槲月清秀的细眉微皱瞪他,扶宣眉眼讪讪。

她看着道士走远了,才低声问道:“所以镇世碑里有什么可以救他?”

扶宣眉眼耷拉下来,“其实我也不知道具体是什么意思,只是昨日情势紧急,李邈当着相戎的面递给我几样草药,说让我止血,之前在山外山修炼时她教我认过草药,我想她不会无缘无故递给我什么无关紧要的东西,我就仔细研究了一下,发现那三样草药分别是珍珠母,石斛和贝母,无论是从药性还是外形上来说,都跟止血毫无关系,所以我更确定,她一定是要暗示我什么。”

槲月见他兜了半天圈子,忍不住擂了他一拳,没好气道:“所以呢?”

扶宣瞪了她一眼,这家伙一直都没什么耐性,一边揉着胳膊一边道:“直到我到玉京看到失去修为的你和捉妖阵里的时临,才赫然明白她应该是要借草药告诉我‘镇世碑’三个字,仙界有个传闻,说镇世碑中除了它自身的灵力之外,内部还含有浩瀚乾坤,进入镇世碑的人可以通往三界任意一个地方,包括——玄黄境。”

她还是听不明白,“所以这和时临有什么关系?”

扶宣敲了一下她的脑袋,“摄魂弓乃是上古魔物,不知道他是用什么方法修复的,我只知道摄魂弓射中的人,会在灵魂撕裂中痛苦死去,没有解法,传闻玄黄境中留存着上古创世神留下的残骸,抵达玄黄境风沙之眼的人,就能成为古神选中的那个人,我哥……”他像是被一块泥糊住了嗓子一样,顿了一瞬,“相戎曾数百次派人去寻玄黄境之所在,甚至连他自己也去过数次,皆无功而返,你若是能寻到古神残骸,也许就能救回时临。”

世间已有之法救不了他,只能超脱出世间之法,去寻一缕生机。

槲月闻言心中五味杂陈,说起来好像还是希望渺茫,无论是她能不能按时打开风沙之眼,抑或是真的抵达又能不能救时临,都是个未知数。

可她现在像是站在沙漠中央的旅人,远方阳光蒸腾下浮现出了绿树红花,潺潺清泉,就算知道那是海市蜃楼,她也只能将其视作救命稻草,一脚深一脚浅地迈过去。

她最终沉沉地点点头,顺带拍了拍他的肩,两人心情都陷入谷底。

日光逐渐从东边房顶上移到他们脚下,槲月才朦朦胧胧地意识到,好像有个问题一直被他们所忽视。

她一个鲤鱼打挺从房梁上站起来,所有的瓦片都在哗啦啦地震颤,把扶宣吓得差点从房顶上掉下去。

她蹑手蹑脚向刚刚扶宣踹出的那个空洞口凑去,看到大殿中央的情景。

只见玄穹大帝的像正巍峨立在中央,神像眉眼半阖,内掐子午诀,外呈太极图形,从她这个方向俯视而去,烛火跳动之中,阴影覆盖了他的上半张脸,漆黑中他的眼睛缓缓流淌出水银一样的质感,像是一条银色的泪。

大殿中空无一人,供桌上香炉中袅袅烟气缓缓升腾,仿佛形成一道隐形的雾气罩在神像周围,烟雾缭绕,仙气四溢。

“你说……怎么就那么巧,刚好供的是玄穹大帝呢?”她摩挲着下巴轻声问道。

扭头一瞧,她身旁空空荡荡,哪还有扶宣的人影?

从洞里看过去,扶宣大摇大摆地从正门走进大殿,还在供桌上摸来摸去,忽而蹲在供桌脚边不动了。

槲月:?

等她艰难地从房顶上挪下来,正准备揪起扶宣的耳朵问问他为什么把自己扔下的时候,他突然满脸兴奋一手灰地跑过来,“啪唧”捏住她的胳膊就跑。

然后她就眼睁睁看着自己月白色的外衣沾了一大坨灰灰的指印儿。

他拉着她兴冲冲跑进去,“你看。”

只见供桌后面,与神像之间的空隙,三三两两散落着些断了的散香,她仔细辨认之后也没看出有什么不同,只是有一阵非常轻浅却熟悉的香味缓缓钻进她的鼻腔。

“这是……”

她耸了耸鼻子,又用手捏了捏鼻尖,试图辨认出香味的来源,却像是失忆了一样,什么也想不起来。

“这是与仙界的通信香!”扶宣直接替她回答,语气十分笃定,“我们那天在厍玉谌的地宫中,也寻到了这样东西,相戎作为仙界大帝,无法违逆天道离开仙界,故而以香通信,笼络信众。”

所以……观真其实是相戎安插在人界的使者!

那他窃取镇世碑的灵力,也一定是为了相戎。

她拧眉仔细思考半晌,背后的伤口突然隐隐作痛,也倏然敲醒了她的思维:“是混沌鼎!”

镇世碑的灵力乃是天道所赋,镇世碑在一日,相戎就永远没有一统三界之日,将镇世碑的灵力引入仙界,既可以造混沌灵核,温养混沌鼎,也能一日日抽干镇世碑的灵力,从而为他一统三界减轻负担。

那闻实甫……恐怕也是相戎的信众,只是金乌宗所在不过是城郊一片平凡不能再平凡的田野,又能带给相戎什么呢?

她突然想起曾经在妖界,金乌宗弟子津津乐道的金乌宗宗史。

金乌宗百年前乃是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宗派,闻实甫也是个一文不名的散修,却在进入金乌宗之后,修改内功心法,突然一飞冲天……

关键是,金乌宗蒸蒸日上后简直是日进斗金,这样一个聚宝盆,闻实甫作为居功至伟的功臣,却甘愿屈居长老之位,让关宗主继续高枕无忧当他的宗主,这么高风亮节,跟他本人的性格……好像不大相符啊。

槲月绕着神像转了几圈,发现他这个造像由于年久失修,背后又阴暗潮湿,已然开裂腐朽,神像背后是一片极小的空腔,此刻还有些阴潮的苔藓自神像缝中蜿蜒而出。

见她驻立甚久,扶宣也走过来,看了半天,问道:“有什么不对吗?”

“按照天枢阁的说法,闻实甫带着金乌宗弟子和观真在宫中作乱之后便销声匿迹,一丝行踪都没有留下,可是……一群大活人怎么可能完全隐匿行踪?除非……”她对着扶宣眨了眨眼,看的他也不自觉眨了眨眼,“他们根本就没有离开玉京。”

“这怎么可能?没离开玉京,他们无处可去啊。”扶宣下意识地否认。

槲月神秘地笑了笑,脚下跺了几跺,突然听到一丝不同寻常的声音,扶宣一激灵,拼命竖起耳朵辨认,脚下往边上踏了几步,几乎快要挤进神像背后的空腔内,却在踏上一块砖石时,突然听到脚下传来一阵“咔哒”声。

他双眼圆睁,下一秒便脚下一空,他下意识扯住槲月的衣袖,两个人便都咕噜咕噜地滚了下去。

“咚咚咚!”

他们跟皮球一样摔得尘土飞扬,七荤八素,土腥气像溺水一样一路漫进嘴里、眼里、鼻子里,几乎张不开嘴,也睁不开眼睛。

“扶宣你……有病啊咳咳咳,没事儿拉我干什么咳咳咳……”

扶宣满嘴是土,还要被迫给槲月当肉垫,痛得呛得想辩解,一张开嘴就吃一嘴土。

终于随着一声沉闷的坠地声,他们终于停了下来,槲月灰头土脸地抹了一把乱七八糟的头发,先摸摸自己没受伤,才呼出一口气。

“你……能不能……起来……”

下面传来一声虚弱的呼唤,她这才意识到自己身体下面垫着一个土人,相比起来她简直是光洁如新。

她赶紧一骨碌从地上爬起来。

扶宣怒瞪着她扶着腰颤颤巍巍站起来,她手一摊:“明明是你先踩中机关的,我还被你连累了呢,堂堂仙君居然连法术都不会使。”

他更生气了,扬了扬自己的衣袖,愤怒地表示自己是个独臂仙君。

槲月撇撇嘴,反正迟早会长出来的,与其担心他,不如担心一下尚在魔窟的邈姨。

她抬起头,眼前的景物这才堪堪映入眼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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