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天之上,鸾台。
“灵魔失衡,人间或有其因。”
秋露白敛目,抬手抚去了水镜预示。
随即,她从白玉高座起身,面前无边莲池无风自动,从中荡开一条青石长径。
秋露白信步而行,银纹云履踏上石板,譬如清风拂露,无声亦无息。
正前方,是一方开阔八卦台,金光自基部透出,直射天穹之上。
秋露白站定,双手结印,悬于灵台,“吾乃此世天道,人世有异,吾自断前尘往事,身入轮回,因果了却,是时当归。开!”
额间金光亮起,八卦阴阳游动,豁然洞开——轮回台,已开!
而后,她纵身一跃!
*
百年后,郢镇。
秋露白睁开眼,入目是一片纯白的雪原。
头顶,是暗沉昏黄的天空。
但,此时分明是清晨。
秋露白单手持剑,伫立于茫茫雪原之上。
没有魔修,没有平民,只有朔风不断呼啸而过。
天色不对,四周也静过头了。
秋露白目光逡巡,不愿错过每个可疑的角落。根据灵力探查,她追查的魔头应在此处无疑。
无妨,越简单的方法越是好用,她大可将这雪原翻个遍。
在地毯式搜寻下,真被秋露白发现一处可疑的血迹。
皑皑雪地中,三五滴鲜红血滴星布其上。
血迹较为新鲜,还未变成暗淡的褐色,秋露白用指尖沾了点嗅闻,轻微的铁锈味,没有腥膻气,大概率是人血。
血痕形态前端圆润,后端坠着拖尾,推断为伤者疾走时滴落。
但奇怪的是,顺着血迹所示的疾走方向追踪,地面上未见下一处血迹。
秋露白盯着血迹,陷入沉思。
既然地面上没有其他血迹,那排除所有不可能的情况,剩下的便是真相
——从此处,那魔头前往了地下空间!
照着这条思路,秋露白绕着血迹周围细致排查,果然发现一处高阶传送阵法。
启动阵法后,她瞬息间被传至一处地下洞府。
四周的石壁上挂着几盏长明灯,幽蓝色的火焰在其中跳跃,隐约照出空气中飘散的淡淡魔气。
厅中一角堆着药罐和炼丹材料,中央放着一张石桌,桌上散落着几本泛黄的典籍,书页随风轻轻翻动,似乎有人刚刚翻阅过。
她走到书前,正欲细察,心中突得警铃大作。
“砰——”
秋露白手中长剑霎时向右方刺出,清冽剑光覆着丝丝水气,撞上凌厉掌风,在半空中炸灭。
见偷袭不中,那黑衣人正欲退走,秋露白岂肯放过,拧身追上,抬手又是一剑挽出,剑光如匹练般射向那人,贯虹流光,飞出剑花点点。
那人躲避不及,面罩被剑气划落,露出其下一张橘皮老脸。
此人正是魔道脱逃余孽之一,漠尘,人称沙蚀血魔。
“竖子尔敢!”
身份败露,漠尘双手结印,扬沙顿起,半空中重塑成一条沙龙,直扑她面门。
这招阴损至极,即使被破,那飞沙入眼的滋味也不好受。
所幸秋露白早有防备,于身前挥起一片剑风,构筑起无形屏障,撞得那沙龙四分五裂。
“唰唰——”沙砾四散打回漠尘身上,一身黑衣平添多道伤口。
好一招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绝招被破,漠尘眼中闪过一丝意外,急忙念咒,试图控沙重聚。
“不自量力。”秋露白剑尖颤动,抖出无数寒星,在沙暴中穿梭自如,直击漠尘要害。
对方勉强以沙盾抵挡,但秋露白的剑尖如同活物,轻轻一转,便绕过沙盾,刺入漠尘左肩。
“啊——”漠尘痛呼一声,肩头血花飞溅,眼神中终于露出了恐惧,不再恋战,转身欲逃。
但秋露白的剑更快,剑光如星河倒挂,将漠尘的退路完全封锁。
漠尘避无可避,硬着头皮,双手合十,全身功力汇聚于掌,试图以最强一击破开剑网。
然而,秋露白内力浑厚,漠尘的掌力在接触剑光的瞬间便被化解。
在秋露白的连续攻势下,漠尘身中数剑,鲜血洒了满地,沙尘渐渐平息。
漠尘踉跄后退,眼中满是不甘,干瘪的口中吐出嘲弄之语:
“小妮子别得意,你们正道不是最喜欢当救苦救难的活菩萨吗?”
他嘴角上勾,扯出一个邪笑:“你倒是猜猜,此地镇民都去了哪儿?可别等人死了,倒怪老叟没提醒你。”
秋露白一愣神的功夫,漠尘调动最后一丝功力扬起沙尘,待扬尘散去,已不见他的踪影。
秋露白被那话一激,顿时想通关窍——血祭之术!
魔道中人嗜杀,以人命祭阵可得功力大涨,只是这功力来路不正,更易使人走火入魔、爆体而亡。
更重要的是,血祭之处往往天色有异,似是天道也在为无辜逝去的生命哀鸣。
想来此地镇民是被这老魔掳去祭阵了!
当务之急是救人,那老魔身受重伤,大可秋后算账。
既是为其所用,那阵法必不会离得太远,更有可能就藏在这洞府中。秋露白边思忖,边向洞府外缘走去。
方才的打斗震落了部分洞壁,洞壁后另有玄机,露出一道幽晦深黑的长廊。
一股难言的腐臭气息钻入鼻翼,秋露白不由得皱紧了眉。
“哒,哒,哒。”长廊内仅能听见自己的脚步声,足音撞在廊壁上,激起的回声缭绕耳畔,仿佛这条长廊永远行不到尽头。
少顷,逼仄压抑的感觉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片开阔到极致的空茫。
长廊尽头,是一处封死的洞穴。
洞内幽暗无光,仿佛一只张着血盆大口的巨兽,将所有生物尽数吞下。
秋露白掐了个照明术,朦胧辉光笼罩着她身前的一片空间,她足尖毫厘之处,泛着不详的血光。
抬头望去,只见开阔溶洞内一个大型阵法轰鸣运转,地上密布血色符文,血气蒸腾而上,混着尸臭飘在空中。
阵上东倒西歪的人形有几十具,不少已苍白如死尸。
更触目惊心的是,阵中遍布人手抓痕,已扣入地中三分,清晰可见血痕和崩裂的指甲盖。
秋露白暴力破除阵法,疾步上前查看情况。
阵中男女老少皆有,人数众多,大多身着粗布麻衣,少数瞧着富贵些,外加了件棉袄子。这般衣制形态,应是郢镇镇民无疑。
镇民们大多双目紧闭,气息全无。少数还能睁眼的,也是双目无神,瞳仁中泛着青灰,口中嗫嚅着,连句完整的话也说不出。
天生万物以养人,魔道损他人命数以为己用,逆天而行,人人得而诛之。
秋露白不忍再看,给还有一口气的人挨个喂了疗伤丹药,经此一役,往后就算能恢复,也难免寿数有损。
忙碌间,秋露白注意到一名缩在角落的少年。
这少年不知有意还是无意,缩在人群间隙内,紧紧挨着效力更弱的阵缘,呼吸轻缓,最大程度保留体力,受的影响最轻。
他不过十三四岁,身量未足,蜷坐在地上,头低低垂下,双腿挡住了面容。
滴水成冰的冬日,他却衣衫褴褛,薄衫打着补丁仍遮不住缺口,露出的手掌没有少年人的娇嫩,反而带着常年劳作的粗粝。
察觉到她的视线,少年抬头望向她,一双桃花眼潋滟流光,眼尾一颗泪痣,清丽中平添妖冶。
四目相对间,秋露白的心跳快了一拍,饶是见过再多光风霁月的俊秀少年,也不及在这半大孩子身上感受到的惊艳。
假以时日,仅凭他一双含情目,就足以惑乱众生。
“神仙姐姐,是你救了我们吗?”少年声音清脆,如环佩叮咚,敲在人心上。
秋露白目光从他略显稚嫩的脸上移开,上下打量,瞥见他右手手腕有道尚未愈合的伤口,心中微讶,那地上血迹莫不是这孩子所留?
“嗯。你还好吧?”秋露白面色如常道,存了几分试探的心思。
“姐姐放心,我从小身体比别人好,得了姐姐的仙药,已经没事啦。”那少年绽出个笑容,仿佛得了什么天大的恩赐。
他好似太久没与人说话,没等秋露白接着问,便竹筒倒豆子说:
“那魔头抓我们来这的路上,我偷听到他对着一个玉佩说话,说什么被人发现了。”他凝眸看着秋露白,见她神色如常,接着说:“我想着要是有人来救又找不到我们,就洒了点血在地上,还好姐姐来啦。”
少年定定地看向她,墨色的眸中蓄着一汪小潭,水光清澈见底,印着她模糊的身影,透出的认真不似作假。
“疼么?”不知是不是被他的目光感染了,秋露白鬼使神差地多问了一句。
少年愣了愣,手中下意识攥紧了薄衣,面上却很快恢复了甜甜的笑容:
“啊,已经不疼了,我自己咬破的,比起以前受的伤,这不算什么。”
秋露白捕捉到他那转瞬的愣神,心中天人交战。
师尊曾告诫她,修行之人,切记过多沾染红尘事,轻则扰乱天时,重则道心蒙尘。
她向来遵从,对外总是冷冰冰的。
但这孩子是个可怜的,惯会察言观色,像是吃过很多苦学得的熟练。
终是同情胜过了师尊的告诫,秋露白照着往常安慰师弟师妹们的经验,抬手触上了少年头顶的黑发,轻轻揉了揉。
手心传来柔软顺滑的触感,像是抚着一匹柔软的锦缎。
“姐姐?”没料到她会来这么一下,少年这回真愣了许久,歪了歪脑袋,一双桃花眼中无措极了,如同刚满月的狗崽,软糯可爱。
“无事。”秋露白没有再动,也不再言语。
阴暗的洞穴内有风刮过,很轻,没有留下一点痕迹。
空气中突然传来少年闷闷的声音,隐隐带着哭腔:
“姐姐,我好怕,你能不能,带我回家?”
秋露白眉峰轻抬,眼前的少年不知为何情绪决堤,漂亮的眸子浸润水雾,眼眶染了胭脂,如雨打桃花,残红落了满地。
这次,没有迟疑地,秋露白抱住了少年,全然不顾他衣衫上的脏污。
热量从另一个陌生的躯体上传来,这是他过去十四年的人生中从未感受过的。那一刻,他的心,也被温暖笼罩。
她就是传说中的仙人么?那样的不染尘埃、高不可攀,在他微若尘泥之时,给了他此生未有的温暖。
在她看不见的地方,少年眸光暗了暗。
既已见过光明,他便不再会放手,痴心妄想也罢、不择手段也罢,他只想留在他的光身边。
她的气息流转在耳边,声音却飘在空中,宛如一个转瞬即逝的幻梦:
“好,我们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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