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人带着幸存的镇民回了郢镇。
祭阵已破,浓墨重彩的昏黄散去,重新现出一碧如洗的天空。
此时已近晌午,空中艳阳煌煌照着,却依然照不化这寒冬积雪。
安置好镇民后,秋露白极目远眺,雪原仍是那片雪原,空寂无声,寻不见那魔头的身影。
远处山麓连绵叠嶂,云海翻涌,落了重雪的峰顶若隐若现。
漠尘老魔身受重伤,仅剩的余力不足以支撑其远遁千里,山中倒是个躲藏疗伤的好去处。
秋露白想着,正欲御剑而起,衣角却被一只手拽住了。
回首望去,正是那纤弱少年,拽着衣角的力气不大,脸上却挂着可怜巴巴的表情,仿佛一只被抛弃的小狗。
“姐姐,你要去哪儿?”少年朱唇轻启,嘴角下压,藏着主人微妙的委屈,他向来知道什么样子最惹人心软。
秋露白疑惑,自己明明守诺带他回家了,这少年是缠上她了?
“我有未完成的事要做,带上你怕是难以保障你的安全。”她委婉道,希望少年能知难而退。
“我不怕的姐姐,我可以躲得远远的,绝不影响姐姐!”
像是怕又被拒绝,他忙又补上,“我很有用的,镇里都夸我力气大、人机灵,我可以指路带路、端茶倒水,暖…暖被窝也可以!”
一点薄红飘上少年脸颊,他的眸子亮晶晶的,日光明明灭灭落在那汪墨色潭水中,潭底幽深,掩着不易察觉的狡黠。
“小孩子从哪学的这些话?”真是孩子气的直白,让人心硬不起来。
“嗯,邻居家张婶婶说的,说要收我给她女儿当童养夫。不过我拒绝啦,我不喜欢她女儿,我喜欢姐姐!”至少没有直接被拒绝呢,他忙不迭表忠心,若是有尾巴,怕是要摇出花了。
秋露白权衡利弊,这孩子是个执拗的,不带吧,万一他执意跟上,路上被什么野兽叼去,反倒罪过一件。罢了,放在身边好歹能看顾一二,待她除了那魔头再说。
“会认路么?”她低头看向少年。
“会会会!这一片我可熟啦。”少年嘴角勾起,展颜一笑,霎时初雪化冻,桃花满枝。
秋露白牵起少年的手,跨上潮音剑,剑身轻鸣,带着二人升上云霄。
“呼呼——”耳边风声呼啸,身下雪原在日光浣洗下泛起一层金光,连绵枯树林褪去了阴森之气,竟显出挺拔不屈之感,晶莹雪片落在脸上,留下丝丝的凉。
少年从未从这个角度观赏过自小生活的雪原,一切过去畏惧的、厌恶的事物都消失了,存在的仅有天地浩渺、生如蜉蝣的旷然。
忽地,少年感觉肩上重了些,原是一件兔绒斗篷罩在了身上。斗篷很长,能盖住他的膝盖,暖绒绒的绒毛间传来清冽的白梅香。
“是我疏忽了。”前方,她的声音在萧萧风声中传入耳畔,如珠玑落玉盘。
剑身不长,堪堪容下二人站立,少年望着前方那人的身影。她没有回头,长身玉立,专心御剑疾驰,衣袍飒飒作响,墨发随风飘扬,不著人间一点尘——那些山川奇景、林海雪原,远不及身前一人。
少年嘴角上扬,伸手扯紧了斗篷,稍顿,又扯了一下。
驰隙流年,一盏茶的功夫,潮音剑便停在了山脚下。
“我能感觉到一丝魔气,漠尘老魔应当就在此山中。”秋露白解释道。
少年凝神观察四周,道:“这座山叫玉龙山,我常来这砍柴,山上有几处洞穴可以藏人,我带姐姐去。”
二人穿行于林间,足下踏雪沙沙作响,落下深浅不一的脚印,时而有窸窸窣窣的声响从四周传来。
“姐姐,这山中没那么冷的时候,能看到野鸡出没,抓来做成叫花鸡吃,油滋滋可香啦。”
“可惜这个季节是遇不到了,不然我定要给姐姐看看我的手艺。”少年似是怕她无聊,自顾自说起生活琐事。
秋露白生性少言,时而附和两句,少年便能乘兴说下去。
“我从有记忆以来就生活在郢镇,小时候吃百家饭长大。长大后,农忙时给人家帮忙,能混口饭吃,天气好时,也会去山里砍点柴打点野味。”
“邻居说是在雪地里捡到我的,所以大家都叫我阿雪,姐姐也可以这么叫我!”少年抬眸看向她,眼中只见她一人的身影。
“好,阿雪。”秋露白应着。
阿雪的步伐轻快了些许,弯弯绕绕间,已到了第一处洞穴。
洞口被盘虬古藤与湿滑苔藓巧妙遮掩,若不是阿雪带路,寻常人怕是会略过去。
“姐姐,我就不进去啦,我在外面等你。”阿雪止住脚步。
“好,你且待在此阵中,可保安全。”秋露白随手画了个防御阵法,转身欲深入洞穴。
“对了,那魔头好像有暗器,我被抓时见过,姐姐一定要小心啊!”洞外传来阿雪的补充声。
秋露白顺着湿滑的洞壁向深处走去,魔气愈发重了,漠尘是在此处无疑。
嗯?有幻术?面前出现一方岩壁,仿佛已行至死路。
“破!”秋露白掐了个破阵诀,岩壁化为白雾散去,露出其后一汪寒潭,以及,潭中碍眼的黑色身影。
“谁?”那身影动了,抬手飞来数个泛着寒芒的梅花镖。
秋露白得了阿雪的提示,侧身躲过,借势右手向前递出一剑,锋芒尽出,带着一击毙命的狠戾。
漠尘本就有伤未愈,移动不便,勉力抵抗化去大半剑气,却仍有小半身体为其所伤。
漠尘知道,在被秋露白找到的那刻,自己便再无活路,索性一咬牙,从袖中掏出秘药吞下,旋即周身气焰大涨,境界飙升至半步元婴!
那秘药副作用极大,短时提高修为的代价是之后境界大幅跌落,但他别无他法,只能全力一搏。
他就是死,也得拉上个垫背的!
秋露白无惧,不过是手下败将罢了。
她扬了个剑花,导引寒潭中源源不断的水汽覆在剑花上,平素柔软无害的水珠也能成为杀人利器,颗颗分明冲向漠尘经脉要穴。
漠尘正蓄力构筑杀招,只注意防着面上的剑招,未料到其下暗藏的水珠威力,倏忽经脉被封,术式反噬,口中喷出一口鲜血。
“噗——”
秋露白一躲,身上没有沾上丝毫血滴。随后脚尖点地,飞身前移。
一晃间,漠尘眼前出现一道月白身影,下一秒丹田剧痛,竟被一柄利剑捅了对穿。
“噗呲——”
金丹碎裂,漠尘再无反抗之力,眼前天旋地转,身体软绵绵倒下,溅起大片水花。
他死前瞪大了双眼,似是不敢相信自己就这么轻易的死了。
秋露白敛目,没有分他一眼,起了个浮空术把尸体挪开,径直走到寒潭前。
这方千年寒潭,外界可不多见,有疗伤愈病、洗经伐髓之效,可助修士治愈内伤、涤除杂质。
她跨步入水,静坐调息。寒气顺着经络游遍四肢百骸,秋露白运功,引导寒气循环大小周天。
吸气,吐纳,运功,再吸气……
潭水极寒,密密麻麻的凉意渗入骨髓,如同在数九寒天里不着寸缕行走,就连她这样的元婴境界都难以忍受。
秋露白一动不动,咬牙坚持。
好在,寒潭效果极佳,她体内灰黑的污浊晦气慢慢渗出,逐渐排出体外,丹田内灵力去伪存真,愈发凝实起来。
一刻钟后,秋露白睁开双眼,一双凤眸中污浊褪尽,淡淡水蓝流光缭绕周身。
衣袖摇曳间,她已起身上岸,施了个清洁术。这番除魔之行收获不小,千年寒潭伐髓,她的境界稳固已稳固在元婴初期,只差一个契机便可突破中期。
上岸时,她偶然瞥见一旁黑衣尸体腰侧挂着一方玉玦,顺手拾起,心道,这便是阿雪提过的通讯玉佩吗?
玉玦并非常见的碧绿,而是纯黑墨玉,开口一端阴刻梅花纹案,另一端则是鎏金火焰纹。
她放开神识探查,只见玉玦上同时覆着魔气与灵气,二者交织缠绕。
秋露白从未见过这般奇特的传讯玉玦,不过既与魔道相关,回去还是上报宗门为好。
想起洞外等候的阿雪,她快速检查了一遍漠尘的尸体,确认没有遗漏线索后,倒上化尸水,而后缓缓走出洞穴。
洞外,少年低垂着头,脚尖无意识踢起小石子,在地上来回滚着。
百无聊赖间,他抬头,忽见等的那人款款而出,一袭月白长袍及地,素雅至极,配上任何金玉都显累赘,周身光华流转,仿若九天仙女入凡尘。
恍然间,他看见一只手递至身前,忙眨了眨眼,确认不是幻觉。
“阿雪,你随我来。”
他怔怔然,只知握紧了那只手,迈步跟上,四肢仿佛不是自己的。
回神,只见眼前出现一方寒潭,他来这洞穴数次,从未见过。
“阿雪,你且入潭稍歇,这方潭水对凡人也有强身健体之效。”她不常如此多言。
阿雪依言入潭,刚把心神都放回当下,就是透骨极寒袭来,饶是他身体素质颇佳,都痛得恨不得一头撞死在池壁上。
想起姐姐的话,他很快神志回炉,姐姐不会害我,这寒潭定是有好处的,要是我这么轻易就放弃了,她会不会对我失望,再也不管我了。
想到这般危险的后果,他又咬紧牙关,逼自己坚持下去。
少时,他已习惯了身上密密麻麻的疼痛。又过了不久,他突然感到经脉通畅,身体比往常更加轻盈,呼吸间,有丝丝灵气流入身体,汇聚于丹田处。
秋露白一直注视着阿雪,见他竟能在寒潭中坚持这么久,还无师自通完成了引气入体的步骤,不免惊讶。饶是她见过再多天才,这少年的资质也是其中一流的。
更令人惊喜的是,少年周身流转着淡淡冰蓝光华——极品冰系单灵根。
秋露白起了惜才之心,她自己是极品水系单灵根,冰灵根乃水灵根变异而来,这孩子倒是与她有缘。
若是他愿意,自己也可收徒,一来他不必再独自讨生活,二来自己也能传下衣钵。
她看着少年懵懂的双眸,启唇道:“阿雪,你可愿拜我为师,与我共求大道?”
闻言,阿雪眼眸顿时瞪大,耳边嗡嗡作响,手脚却不受控地起身上岸,双膝跪地,抬手行了个拜师礼,“阿雪愿随师尊左右,请师尊赐名!”
秋露白沉吟片刻,思绪飘远,想起她初次随师尊回玉清门之时。
那是一个雪夜,她们泛舟江上,远处是天穹浩渺、繁星点点,近处是烟火人间、张灯结彩。
水波轻漾,那凡尘热闹渐渐远去了。天空落起小雪,小小的女孩伸出双手去接,晶莹却从指缝间流下,惟余冰凉。
天地同色,水天相合,惟有她与师尊二人,乘雪而归。
“那便唤你,江乘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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