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羽殇宫出来后,荀肃脑中还回忆着方才羽流神君的话。
羽流将所有尹千煦的事都告诉了他,包括那些从没人提起的秘闻,包括尹千煦的童年,包括尹千煦性子清冷至此的原因。
一千年的时间,无根无垠地漂泊在偌大的四界,没人陪他说话,没人教他什么是爱,更没人来爱他。所以他才将自己封闭起来,不敢去轻信任何一个人,亦不敢随意交付真心。
也是那时荀肃才知道,原来师尊答应和他在一起,竟是违背了自己的本性。
“陛下。”
正出神,却听得前方有人在叫他。荀肃抬眸望去,发觉来人正是占星。他略略一点头,算是打过招呼,正准备和她擦肩而过,那人却又叫住他。
“陛下留步。”
荀肃闻言一顿,停住了脚步,漫不经心地转头望她。占星踱步上前,神色恭敬,说出口的话却与她的神色相斥。
“占星斗胆询问陛下,您和离垢神君……”
她犹豫了一下,自是不敢将话说得太过直接,毕竟眼前这人可是出了名的喜怒无常。渡劫回来后虽是不知为何收敛了性子,但谁也不知道他什么时候会再度发作。
就好比前些日子,他就将伊月处了极刑……
荀肃缓缓勾唇,眸中却不含笑意,甚至有些发凉:“玄司以为,我们是什么关系?”
这称呼一出,占星就知道大事不妙,她身子一僵,但又不想错失这次机会,咬牙将话说出了口。
“陛下,此等关系怕是不为世俗所荣……”
话未说完,颈间便传来一阵剧痛,占星脸色发白,畏惧地盯着眼前之人,窒息感扑面而来,她竟是一句话都说不出口。
荀肃的双眸,冷得发寒。
“你可知本尊最厌恶的是什么?”
占星艰难地摇了摇头。
荀肃冷笑,慢慢凑近她耳边,一字一顿如同恶魔的低语。
“本尊最为厌恶的,便是忤逆。”
“啪嗒。”
不远处突地响起一阵清脆的响动,像是什么东西的落地声。荀肃脸色一变,立刻放开占星,另一只手反应迅速地冲着出声地丢出一丝金色的灵流。
下一秒,轩辕剑出鞘,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指上了来人的胸膛。
“诶诶诶!表哥!是我!”
荀鸿刚准备将掉下的扇子捡起来,不料却被发现,立刻僵得一动都不敢动 ,双手抬得倒是快。
见到那张熟悉的脸,荀肃眸中的警戒才松了下来,他收了剑,皱起浓眉,没好气地问道:“你怎么在这儿。”
“我嘛……”荀鸿勉强笑了几声,有些局促,“我路过,路过……”
“是吗。”荀肃皮笑肉不笑,目光变得有些危险,“此路通往清寒宫,平日一般无人来此,本尊倒是不知道,何时与表弟这么有缘了。”
“呵…呵呵……”荀鸿捡起那把竹扇,薄唇抿紧,很是尴尬。
“告诉本尊,都听到了什么?”
“这个……”荀鸿被逼得节节败退,他双眸往四周瞥了几眼,看到占星的刹那瞬间亮了,“玄司姐姐!”
正准备溜走的占星:“……”
既然荀鸿都发话了,占星自是不能当作没听到。她无奈地走上前,似是忘了刚才发生的事,神色格外自若,如往常一般劝道:“陛下,算了吧。”
顿了顿,她又提起了另一个话题,妄图将这事揭过:“属下几日前夜观星象,发觉星图有异,怕是不日后便会有大事发生。”
荀肃闻言眼眸一顿,他相信玄司的占星技术,也了解玄司,此人绝不会夸大事实,若是她说有大事发生,那这事必然不会太小。
“本尊知道了。”荀肃冷冷地瞪了一眼荀鸿溜走的背影,突然又不知想到了什么,对着占星问道,“你要去清寒宫?”
“是。”占星恭敬道,“属下有要事寻离垢神君。”
荀肃定定看了她几秒,没多说什么,转身离开。
亲眼望着那黑金帝袍的主人逐渐走远,占星才重重地松了口气。此刻她才发觉,自己的后背竟已被冷汗淋湿。
她沉重地喘着气,伸手抚上脖颈,光是凭感觉便能想象出,那儿一定被掐出了一道红痕。她刚刚无疑是害怕的,荀肃或许没真的想杀她,但那个情形下,若是他没掌握好力道……
占星站在原地缓了会儿,一时间脑中闪过很多东西。她心中自是有悔意的,若是早知道荀肃和尹千煦会牵扯到一起,她当时便不该让荀肃去渡劫。
担心天帝绝后是一回事,但她更担心的,还是这世间人们的偏见。
世俗是一道鸿沟,这鸿沟太长太大了,没人能跨得过去的。
占星就怀着这样的重重心事,来到了清寒宫,行至门口的时候,她顿了下脚步,不知为何犹豫了一下,但最终还是义无反顾地踏入。
“你怎么来了。”尹千煦仍是那副清清冷冷的模样,一如先前。
他手执一卷书册,懒懒地靠在椅背上,侧脸垂下几缕发丝,挡住了眼角那颗痣。见占星来了,也不过随意瞥了一眼,随后便接着翻页。
哪料占星却一言不发,直直跪在了尹千煦跟前,她抿着唇,轻声道:“离垢神君,对不住。”
尹千煦翻书的手一顿,终是将书放下了,古井无波的眸子定定地望向占星,没一会儿却又移开。
“你不用道歉,从大局观来看,你没错。”
占星一愣,她僵硬地抬起了头,望向那个似乎早料到会有这一幕的仙君,声音都带了些颤抖:“神君……知道……”
剩下的话她实在说不下去,卡在了嗓子里。
他知道她为什么要道歉?
怎么可能……
尹千煦神色不变,拿起桌上的茶盏倾倒了一杯茶水。他动作优雅,很是赏心悦目,瞥到占星脖子上的红痕时顿了一下,却也没多问。
“坐下说话吧。”
占星于是便起身落了座,却迟迟不敢去碰那青花瓷盏。
尹千煦见状,也不强求,自顾自道:“不用自责,早在下凡前,我便知道此去必是十死无生。”
占星愣愣地望着他,都要结巴了:“你……你说什么?你早就知道……”
“忘川劫从未有人能渡,天帝也无例外,那日你虽说有小概率成功的可能,但却没有将话说全。”
尹千煦嗓音清冷,平静得如同一滩死水,禁不起一点波纹。
“成功的代价,便是让一人代替渡劫者魂飞魄散,永不超生。只是此人实力需得与渡劫者不相上下,否则便会承受不住那些苦难,于是你选中了我。
“你笃定我会答应你的请求,但前提是我不知道实情,于是你便隐瞒事实。结果也如你所愿,我不但帮他挡了所有劫难,最后还替他承了三道天雷。”
谈及此处,尹千煦顿了一下,抬眸望向占星,漫不经心道:“只是你忘了一件事,你所得知的这些东西,皆是星象所示。”
占星愣了半晌,起初并不明白尹千煦是什么意思,但再一细想……
额上猛地惊出冷汗,占星难以置信甚至是惊骇地望着尹千煦,头脑竟空了一瞬。
她怎么忘了……
她怎么忘了!
这偌大神界,最会占星预事的不是她占星,而是……
而是离垢神君,尹千煦。
她嗓子发干,说话都有些艰难:“神君既一早便知道结果,为什么……”
“没有为什么。”尹千煦淡声答道,似乎生死对他来说不过是件无关紧要的小事,“活得够久了,这世间于我而言便没什么意思了。”
一千多年的漫漫长夜,一千多年的孤独,他受够了。亲人死光了,友人离开了,爱人更是不可能出现。
没有家,没有牵挂,这偌大的世间于他而言不过是个装饰精美的牢笼。与其这样苟延残喘地活着,不如死之前再为这神界做最后一件事。
这也是为什么他当时不肯和荀肃在一起的原因。他知道自己最终会死,没法永远陪着他,因此只能昧着自己的心,一遍遍地将他捧上来的真心打碎。
摔碎他真心的同时,自己也被那碎掉的玻璃渣划伤了手。但即便如此,他仍心念着荀肃的将来,再怎么痛也不肯松口。
“神君……”
尹千煦偏过脸去,望向外面不知什么时候暗下来的天色:“时候不早了,你若没有其他事便走吧,以后这事不要提了。”
逐客令已经下得很明显了,占星抿了抿唇,起身告辞。
明知不可为而为之。
她自以为将离垢神君看得很透,实际上却从未真正能够了解他。
桌上摊放的书还留在他看了一半的那页,白纸黑字工工整整,但尹千煦却怎么也看不进去了。
他又回忆起了他在魔界做的那个梦。
荀肃迎娶天后,各界皆来庆祝,把酒言欢。他却只能躲在角落,一杯一杯地闷下苦酒。
他不是不相信荀肃,但他真的不敢赌啊……
他很容易患得患失,总是会去担心好久之后的事情。就好比他会担心,现在的荀肃或许还惦念着渡劫时期的日子,喜欢着自己,但若是几千年后,甚至几万年后呢?
那时他贵为天帝,有的是人想要将女儿塞他怀里。到那时,他对自己没了新鲜感,再加上外界那么多诱惑,还会对着自己死心塌地吗?
真的有人……会从一而终地坚守着一份感情吗?
“师尊。”
头脑中的思绪还没发散完,外头便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随后门“嘎吱”一声被推开,身着黑金帝袍的男人沉着脚步声走了进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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