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崖山。白色飞瀑切割而下，珠落玉碎，一弯虹色于青苍间隐隐约约。
云崖山顶，一玉白宗门殿厅内，两排站满了衣冠楚楚门派装束的子弟，光可鉴人的地板一路延至掌门座下，旁侧立了位怒气冲冲相同装束的年轻男子，身后则立了个哭哭啼啼的小姑娘。
殷舍：“……”
她睁开眼，几分茫然地看着眼前景象，不久瞳神内敛，弄清了一个事实：
啊，穿回来了。
从现代社会回至自己原本的世界。
忽觉一阵酸痛难忍，她低头，看着自己浑身上下皆被束灵索绑缚，粗糙绳面下已有皮开肉绽斑斑血痕，深吸了口气，于神识中道：
“我这又是附身到了谁的身上，紫电？”
很快神识中有人答复，声线男女同音，雌雄莫辩：
“八荒之一，坎水境，云崖山，一个名为笙月的弟子上。现在正在开针对她的批斗会。”
殷舍：“……”上来就这场景。
她，殷舍，一个曾在大荒活了逾五万年的活泼少女，于五十年前因故穿越，前往另一个世界——简称“现世”休养生息。
虽说实际上是打工打到死……但好歹把伤养好了，想着自己的任务尚未完成，便又穿回。
她来这坎水境便是为了任务，只是也没想这般开局啊！
“淡定，毕竟想接近你这位小师妹，穿到和她有仇的笙月大师姐身上最妥当不过。”神识中的声音道，“哟，还搁那哭呢。”
殷舍：“那为什么不让我穿到她身边那位师兄身上？”她目光瞥向哭泣小师妹身旁的男弟子，见其剑眉星目丰神俊朗甚是满意，“没准我还能摸下腹肌。”
神识声音沉默了下：“你给我滚。”
“嘁。”
“混账东西，嘀嘀咕咕说什么呢！”蓦地，那剑眉星目丰神俊朗的师兄劈来话语，殷舍顿觉身上的束灵索猛地收紧，绞得她生疼，“如此可恨，你差点将亲师妹置于死地！”
殷舍：“……”顿觉他不合我心。
她如今寄宿的宿主笙月，为云崖山寻仙派大师姐，长相平庸，不算聪慧，但极其努力，号称门派里的卷王之王；因此入门派十余载，从区区外门弟子一步步吃尽苦头，终成掌门亲传，登内门第一，羡煞旁人。
然而有一天，门派新收了一名小师妹杜离离。
她一来，先是凭美貌惊艳全宗门，然后号称天赋灵骨奇绝上佳，直接拿到了掌门亲传弟子的位置！
努力了十多年的笙月：？
紧接着，门派许多弟子纷纷化作跟班一二三，围着她打转；师尊们亦对她欣赏有加，所有天材地宝都统统优先予她；若是她不慎修炼受了伤，那仿佛出了大祸，门派所有事务都要纷纷让她。
在一旁无语观看的笙月：……
好的，你们闹，别妨碍我修行就好。
但事情开始没那么简单。
笙月发现，这小师妹似乎有些针对自己。
自己辛苦找了一月的灵草，师妹恳求，师尊就说师妹还小，理应让让，于是珍稀灵草送她，自己只得次品；
自己好不容易炼制的丹药，师妹委屈，师兄开口师妹柔弱，多该帮帮，于是上等丹药给她，自己只剩药渣；
自己辛辛苦苦救助的百姓，师妹巧舌如簧，掌门便道师妹年幼，功劳不小，于是嘉奖尽皆予她，自己只得残余。
还有很多。
还有很多。
她也不是未做过抗拒，可没有用，师妹总会有什么不得已理由，非她的东西不可，然后师尊师兄便会格外怜惜，命令她必须给。
“师妹既伤重至此，你身为师姐自该救她。”
“不就拿你点东西，你个做师姐的怎么好意思和师妹计较？”
“你看，小师妹一直为你说话，多好、多可怜呀。”
“……”
于是，笙月看着自己合情合理的心血不断被人夺走，一次又一次，压抑的心绪不断充斥。
终于有一天，爆发了。
那天，她和杜离离分配一起做任务，不料却遭杜离离多次拖后腿，两人身陷险境。碎石坠落，深渊将闭，笙月用尽术法才得以逃脱，回头一看，杜离离仍在原地哭哭啼啼，一身本事跟白学了般。
“师姐，救救我嘛，我害怕……”
“……”
那一瞬，她想到无数次的忍让与不甘。
她想到自己辛苦努力的一切，这么轻易就被别人理所应当地拿走。
于是，她没有救她。
她没有义务去救一头吸血鬼、窝囊废。
后来，杜离离还是得救了，并废了自身一半修为。
而笙月因见死不救，遭到全体师门的痛骂讨伐，最后还要挖她灵根换回师妹修为！
笙月奋力抵抗，不敌，被昔日疼她的师尊抽出一道又一道伤口，押于众前；而始作俑者仍在众人维护下委委屈屈，仿佛她受了什么天大的罪般。
“杜离离，来自现世的穿越者，因机缘得神谕‘红艳煞’庇佑，会轻易吸引所有人的喜爱。”神识声音道，“而在她眼中，她是一名穿书者，获‘团宠光环’，受‘系统’要求成为团宠，然后才能回家。”
“而‘系统’特意要求，杜离离要格外针对这个师姐笙月。”
神谕红艳煞，命星也，凡人受之便易桃花泛滥。
殷舍：“……”
看来这‘系统’——或者说，赐予她神谕的那位神明，和笙月有仇啊。
如此想，她看着眼前仍在哭泣的杜离离，和四周怒目朝她的诸多弟子，抬手一记响指，一杯奶茶握于手心。
低下头，准备抿一口，忽然一道剑意劈来——
“你在喝什么东西？！”
“死到临头了，竟还这么悠闲！”
周遭又疑又怒地瞪向她，一个个仿佛吃了什么亢奋的药，反应大得有些不正常——但这正是神谕“红艳煞”的作用，因护着杜离离的心过于激切，以至于失了常人的判断力，她这个“罪人”当下做点什么，都能引起他们的应激，以至于都没察觉到杜离离的反应。
而后者突然停了哭声，几分愕然地看向滚在地上的奶茶杯，面上浮现不可思议。
殷舍：“……”
靠，她的奶茶！
她的最爱！
知不知道现世和大荒有壁，除了自己几乎什么都带不过来啊！
她用尽法术才在穿越回来的时候带上那么十万杯啊！
她顿时气不打一处来，狠狠盯向用剑气劈了她奶茶的弟子，连自己脸上多了道疤都全然不顾。
“手欠是吧！”
眸光一移，弟子的剑忽然抬起，径直穿透其衣襟将其钉在墙上！
“？？？”
事情发生得太快，众人反应不及，而殷舍继续冷笑，怀着一丝怨气，又看向杜离离阴阳怪气道：
“真是，干嘛这么生气呀？看小师妹哭得梨花带雨的，腮红都不显了，不如姐姐用巴掌来补一补？”
杜离离：“……”
她忽的一颤，某种讶然愈发加深，但很快收敛下来泫然欲泣：“师姐、你、你怎么能这样……是我做错什么了吗……”
神谕在哭声加持下效用更深，两旁弟子变得尤为激动。
一矮个弟子道：“师妹你别哭！不是你问题——”
殷舍：“对，主要是你们问题，一个个不好好修炼被术法耍得跟脑残似的，头顶那尽显高了，还只凑够一米六。”
矮个弟子：“？？”
一弟子见状怒道：“居然死到临头还嘴硬！毫无悔心——”
“唉其实我也不想死啊，死了还怎么看绿茶溜狗的乐子？”
发怒弟子：“？？？”
杜离离：“嘤！”
“这等货色不配掌门亲传！”这时一冲动弟子火冒三丈：“恶心得令人生蛆！届时定要将灵根——”
“哟你是哪个下水道爬出来的贵物？”殷舍面不改色并笑盈盈回呛，“肠子直就不要从嘴里拉出来。”
一众：“…………”
霎时众人气结，而杜离离开始哭得尤为委屈；很快，那格外冲动的弟子竟冲上前来，要对殷落直接动手，但很快旁侧有还算理智的弟子连忙拦住，口中道着听掌门安排师弟莫气云云。
宝座之上，门派掌门神色阴沉，因受神谕影响，他的眸中始终一片混沌。
忽的，“嗖嗖”数声，混乱人群里刷出几道剑风，朝殷舍劈来！
速度太慢、肉眼可见。殷舍满不在乎地判断着，正欲挪位躲避，可突然身躯动弹不得，像被什么术法束缚了般！
刹那，她只能将头猛地一偏，虽躲了过去，眼角却撞到一方璧石。碎粒陷入眼中，传来钻心剧痛。
视线刹那模糊，有冰凉腥味的液体缓缓流出。
“！我、这，我没想……”挥剑的弟子似乎始料未及，好像手突然脱离自身操控，看向殷落撞伤流血的右眼，犯了错地几分手足无措。
可很快，杜离离轻细的抽噎传来，他脑中立马一片浆糊似的黏稠，很快就觉着自己没做错什么，于是低声道：“罢了，也是你自作孽……”
殷舍：“……”啧。
她几分含趣地挑眉，歪头瞥去，但见杜离离受了惊般掩唇，可手下却隐约一丝笑意，口吻倒还是关心的语调，柔柔道：
“师姐，你、你不要紧吧，师弟他不是故意的，都怪我……”
话毕，她又收回那虚伪假意，转而换上打量的神色看向殷舍，眸光愈发怀疑。
“？难得见你又翻车。”这时神识声音悠悠出现，随即又道：“那穿越女挺厉害啊，操弄神谕，控制弟子拔剑，加上你在这宿主体内呆着，限制了你不少力量，神谕也对你产生影响，使你动弹不得。”
殷舍了然颔首。
“罢了罢了——事已至此，你还有什么可说？”这时，掌门——亦是笙月的师尊，自座中站起，抬起剑来，一剑指向她的心口。
“做错了事，就要付出代价。”
“一会杀你时，为师会快刀斩乱麻的。”
周遭弟子立刻噤声。
殷舍抬首。
她看着这些同门——这个凡人笙月昔日交好的同门，如今变得抽象非常。
他们的背后，杜离离面上欢喜一瞬，旋即又柔柔弱弱道：“师姐，是他们非要……我、我真的努力劝了……”
殷舍眉毛挑得更开。
“可还有遗言？现在说了，兴许死后为师会替你实现。”
掌门的剑寒气逼人，愈发接近她。
“……遗言么。”
蓦地，殷舍嘴角一咧。
“想让杜离离做个二选一。”
杜离离：“？”
她骤然一愣，不解地望过来。
“你要留手——还是留脚？”
未等杜离离开口，殷舍又摇摇头。
“算了，你没有做选择的资格。”
“我替你选。”
下一刻，她消失于原地，现身杜离离身后。
杜离离忽觉手腕生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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