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离离忽觉手腕生凉。
但她并没有下意识低头看去，反而被一缕瘦影吸引住目光。
那是条寒冷生光的银色长链，于半空疏疏而走，染了点点血色。
突如其来的剧痛令她眼前发黑。
一瞬清醒时，她又低头，看着自己被完整切割、已然无手的右臂大惊失色，鲜血飞速向外喷射——
“喏，你手在这呢。”
这时，殷舍提溜着她断裂的右手，在她面前晃了晃。
杜离离惊慌失措地扭头，才意识到“笙月”不知几时现她身后，木然张了嘴，正欲惊声，殷舍却抚上她的头顶，温柔得仿佛毫无攻击性：
“操弄神谕欺辱他人时，有想过自己也许也是别人眼中的可欺者呢？”
杜离离面色惨白若死，剧烈的痛楚让她汗如抽雨。
显然没料到作威作福惯了会有这般发展，更何况还只是个穿了三个月的穿越者。
蓦地，一股泛赤的灵力自她心口窜出，缠着复杂多变的咒文，蛇一般威胁地抬身，朝着殷舍发出不详的光。光芒下，周遭弟子、掌门眼中混沌更重，这正是神谕“红艳煞”在起效用，似乎想诱导这群凡人进一步攻击殷舍，“保护”祂的主人。
殷舍唇角一勾，方才流泠似水的银色长链优雅踱空而来，同样似蛇般与神谕对视对峙。半晌，神谕似是弱了半头，光芒不再，咒文也逐渐黯淡无色，周遭众人的眼中些许恢复清明。
“什么神谕，也配在我比肩？”蓦地，这银链携着雌雄莫辩、一体双音的特殊声色，不屑又威严地道，“滚回去。”
话音刚落，神谕灵力仿佛受了什么巨大冲击刹那消散，残余一点也迅速撞回杜离离体内，让本就虚弱不堪的杜离离顿时跌倒在地，身子瘫软若泥，紧接着扑出一大口鲜血！
殷舍：“……”
这么弱么。
她本以为，能被神明选中、还塞了神谕专门祸害八荒的穿越者，好歹这段时间过下来，也是能撑她个一两招的。
“喂，看看周遭。”这时，银链悠悠盘逻至她腰肌，懒懒地道，“大家都反应过来你不是笙月了。”
殷舍环顾。
神谕效力减弱，加上自己的行为与原主相比差距太大，众人视线逐渐明朗、又同时对她生疑。
无所谓笑了笑：“也是——”
该变回原样了。
话毕，殷舍周遭泛出一袭金辉。金辉成粉，从她身上自头到脚剥落而下，再汇聚至一侧，凝成了宿主笙月的模样。
而她本体原地不动，容貌犹如薄蝉褪皮，于朦朦粉雾后显现。
周遭众人瞳眸一聚。
云崖山地处坎水，又临艮地境，因此一派山水壮美，日出日落金辉拨云，极是俊秀，其中又盛产大批大批妖丽若雾的山茶花，春末夏初时最为丰饶，漫山遍野轻易夺取所有视目光。
然花开花谢，终有一朝败落，于是有人取花浸盐封蜡，制成永不凋零的艺品，试图留下那最美一刻，哪怕是死物。
而众人此刻所围者无不想的，就是那怒放却静止的生命，生生地脱了画、出了摆设，活着朝他们走了过来。
这便是殷舍。
一张极富张力与进攻性，瑰艳到惊心动魄的面容。金红熠熠，额心花语缀于灿灿眉眼；皙肤朱唇，雪与流丹相衬露华欲滴。脖颈往下，却不再曝露任何，皆以绷带捆之束之，其上覆着蝌蚪似的符文时隐时现不断流动；外则罩一袭白金流红鱼尾长裙，翩翩似幻，腰间盘一圈长链银冷寒意。
宽袖之上，一侧斜切，外露半截臂膀，亦缠满绷带符文不见肌肤。
并不纤瘦，充斥力量的肌肉起伏虬紧。
殷舍是美人，她自己也深以为然，更会大大方方地在她的灵器“紫电”面前自恋，乐此不疲地听着那银链一遍又一遍喊她滚。
不过今天她暂没什么兴致，冲神色已恢复清明的掌门颔首示意，转身朝杜离离走去。
杜离离忽然低下了头，痛苦的抽吸也骤然停止。
殷舍没有管她，只径直错过她，捡起了那只断手。
似乎也没有看见背后杜离离那突变的阴森、怨毒的眼神。
“……唔……”
这时，恢复原样的笙月也逐渐恢复意识，揉着迷离的双眼，努力弄清现在发生了什么。
殷舍来她面前，看她目光蓦地一亮，讶然声线尚未发出，便蹲下身，提溜着手对笙月道：
“嘿笙月你好呀，不好意思我这边刚休养生息回来不方便直接化身所以先附到了你的体内未经你同意真抱歉。”殷舍没正经地笑嘻嘻，开始毁坏方才刚出场的形象，“所以我给你带来了补品——被神谕浇灌过的手！大补呀！要不要给你加点孜然辣椒鸡蛋液我们一块分了——”
笙月：“？？？”
“咚”的一声，紫电狠狠敲了记殷舍脑壳，话语依旧十分冷静：“你这头变态。”
“嘤我只是有点饿——”
“滚！”
“唔。”
周围人面面相觑。越来越多的人不再被神谕影响，神色恢复正常。有的交头接耳窃窃私语，也有些不少人纷纷盯向杜离离，目光委实不算友好。
毕竟，过去三个月的记忆都在，谁也不喜欢莫名其妙就给人当了条狗。
杜离离突然站起身，神色狰狞，似乎断手的痛楚已对她无半分影响。
抬手，更鲜艳、更猩红的灵力自掌心穿出，瞬间凝聚成一根巨大的三角棱刺，朝殷舍掠去！
笙月：“！”她下意识就要推开殷舍，可惜晚了步，棱刺便径直穿透殷舍的左眼与左脑！
杜离离的冷笑接踵而至：“果然——才从宿主体内剥离，还是有些虚弱的——”
这位穿越者的声音已无半分原本的轻柔细缓，甚至根本不像女子的声音，似乎——揉了其他声线。
像是被什么人附体了般。
“……唔。”
殷舍的头晃动两下，似有些承不住巨大三角棱刺的重量。
很快，血滴滴答答地自穿透处渗出，不一会儿流覆满面，亦有白花花的脑浆从中露出一二。
“……你、你……”笙月颤抖着望着她，而杜离离仍维持着疯狂的笑。
但很快，她笑不出来了。
殷舍歪了歪头，然后木然地挠了挠。
再然后，转身、蹲下，抬手抚上笙月的眼角。
“还疼么？不好意思，擅自占了你身体，还把你眼角撞伤啦。不吃补品也没事，我这就给你治疗……”
她维持着左眼左脑被巨物贯穿的模样，一边淅沥沥地流着血和脑浆，一边施了治愈术法于笙月眼角。
笙月本就伤得不重，愈合得非常快，于是殷舍冲笙月眨了眨完好的右眼，开心又灵动。
笙月&“杜离离”：“…………”
围观群众：“…………”
头上的棱刺：“…………”
半晌，在殷舍毫不在意的盈盈笑意里，笙月憋出了几个字：“您……您要不……先处理一下你的伤？”
紫电：“哼哼。”
祂一副见惯不惯的态度，甚至打了记哈欠。
“啊？哦……也是，我这样是怪吓人的。”
一会儿，好像真的慢了半拍的殷舍恍然大悟，然后随手一挥。
顿时，包括杜离离在内的所有人，他们眼中所见殷落的左眼左脑及棱刺处，均变成了一坨……实时马赛克。
众：“………”
殷舍很满意：“杜绝暴力，人人有——”
“你杜绝你大爷！”
“铛”的一声，紫电赏了殷落一记大比兜，语气仍然冷静无比，“你能不能先把你的伤处、理、一、下。”
“嘤！”殷舍仅剩的右眼溢出委屈的泪花。
她一手抬起，猛地一下，将棱刺尽数拔出，带出血污无数！
众：“！！！”
刹那，鲜血若瀑布般喷涌——然后又在众人眼中变成绿的，并再次打码。
众：“………………”
处理得很好，下次别处理了。
“杜离离”目瞪口呆地望着这一切。
蓦地，“她”忽然意识到什么。
因为“她”看到，殷舍回过头来，在冲“她”笑。
“你还想占据这个穿越者的身体多久？‘系’、‘统’、大、人。”
“杜离离”立即起身，手都不要了也要逃跑——可很快就忽然全身定住。
与此同时，殷舍面上的马赛克迅速消退，方才那可怖的贯穿伤已然消失不见，肌肤完好若新。
一阵清风拂过，杜离离忽然狰狞冷笑不再，面色重回惨白。她瘫倒于地，阖了双目，方才那艳丽猩红的灵力消失不见。
而距离此地不过十里之遥，一栋香火繁盛的庙宇内，高高矗立的神像猛地一抖，像是被什么猛烈撞击般。
紧接着，数道棱刺若雨后春笋，从脚至头恶狠狠扎穿神像！
刹那。原本华衣贵胄面相威严的脸若泥浆滚动活络过来，一口鲜红猛地喷出。
“殷、七、杀。”
半晌，神像开口，怨毒地道。
“你居然，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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