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水洗过的小径,路面都是鲜亮的,钱季槐让小疏搀紧他,小心滑倒。
毛毛雨不停地下,小到像棉丝一样细,但仍得要撑伞,淋湿了头会痒,钱季槐这么跟他说。
两人共打一把伞,酒店前台那免费提供的透明伞。小疏紧紧挽着钱季槐撑着伞的那条胳膊,身体也微微依着他。
石径横穿林子,越向前越窄,伞檐掠过两边斜出的植被叶发出沙沙响声,眼前短暂蒙上一片幽暗的绿色后,终于豁然开朗。
一路闻香寻过来,还真叫他们寻到了,一棵树冠盛大的桂花树。
钱季槐没认错的话这是上好的金桂,跟他老家院子里的那棵不相上下。
“真在这。”钱季槐说着,小疏也已经察觉到了,他鼻子很灵,甚至有了自己判断的一个方向,拉着钱季槐就紧忙过去。
钱季槐乖乖跟着他站到了那棵桂花树下。
但离得还不够近,钱季槐知道他是不敢走了,所以又拉着他向前迈近了两步,把他的手抬起来,伸向树身。
久违的触觉。
小疏是摸过大树的,他有过对自然的体验,虽然不长,但只要他和阿公阿婆一起生活的那段日子存在,他的童年就称不上是完全的不幸。
可能正是因为拥有过,所以才会在失去的时候感到迷茫。他分不清哪些失去是暂时的,哪些失去是永失。
“嘶——这能摘么?”钱季槐说的时候手已经摸上了一枝花枝,不过犹豫后又放了下去。
“想让你闻闻。”他自言自语小声嘟囔,左顾右盼时忽然发现树对面蹲着一个小姑娘。
她在捡地上的落花,手里捧着绿色的香囊袋。
钱季槐低头,立刻汲取了灵感,他拉着小疏一起蹲下。
“地上都是。”顺便把小疏的手掌心翻过来:“我来捡,你捧着。”
**的金黄花瓣,铺了一地。钱季槐挑着完好无损的捡到小疏手上,堆成低低的小山:“闻一闻。”
小疏凑近。但其实香味并不扑鼻。
桂花很奇特,远远的闻反而比近近的闻要更能闻得过瘾。
“香吗?”
小疏笑,点了点头。
——“好啦进来吧,雨要下大啦。”
旁边小房子里出来一个女人,门推开一半站在门口,应该是在对捡花瓣的小女孩说话。
钱季槐随眼看过去,名字像是个卖酒的店。
小女孩埋头捡花,像没听见一样,脚丫子一动不动。
女人只好把门完全推开,走出来。
钱季槐的视线从女人出来后就收走了,重新回到小疏的身上。小疏一只手握着刚才的那些花瓣,另一只手开始在地上轻轻触摸。
钱季槐把伞往他那边倾了倾,静静看着他玩儿。
“都是湿的,别放进去,袋子都湿了。”
“没关系的~”
“湿的放进去也不香。”
“烘干就可以啦~”
旁边母女两人一站一蹲,开始了一番辩论。
钱季槐觉得有趣,又把头抬起来去看,结果偶然和那女人两眼一对,撞上了视线。
“钱季槐?”女人先认出了他。
很快钱季槐的大脑也连上了信号:“欸?方小姐。”
他站起来,伞跟着失去平衡,小疏的背被刮来的一阵疾雨瞬间沾湿。
小疏手一定,低着头,欣然的脸色一下变冷了。
方小姐很惊讶地笑道:“怎么是你呀,太巧了,这是…你儿子?”
钱季槐一噎,看着小疏从身边站起来,一脸无辜又有些羞怯地躲到他背后。
他心想,这孩子个子达到他肩膀之上,他能在十年之内生出一个这么大的孩子?他看着有这么老么?
“怎么可能?”钱季槐皱皱眉,假装生气,但脸上一直挂着风趣的笑容,“是朋友,一起来玩。”
“哦哦…”方小姐也嘬着腮笑,刚才那问题只像是故意逗他,“我就想着也不可能嘛。”
二人你一言我一语透露着非同一般的熟悉。小疏抓着钱季槐胳膊的手用上了超出平常三倍的力气,就是不知道那人能不能发觉。
“别站着了,进来坐坐吧!”方小姐盛情邀请。
钱季槐指了指那店面:“你开的?”
“对啊!我家的,来吧。进来喝一壶我酿的桂花酒!”
……
钱季槐大概是没能发觉。
他不仅带小疏进去坐下了,还看着窗外越下越大的雨说:“喝着桂花酒,赏着桂花雨,真是享受啊。”
小疏坐在那脸都是黑的。但可惜他黑脸的次数太多,导致钱季槐只以为是常态。
他完全忽视他,和久别重逢的方小姐相谈甚欢。
“惬意,我都想把我的店搬到这里了。”钱季槐说。
“这地方的生意哪有宽水巷的好做?”方小姐说。
“哈哈,在这开店的都是不缺钱的人。”
“不缺钱?钱老板是不知道现在养个孩子要多大开销。”
钱季槐笑着摇了摇头,下意识看了眼身边那人,说:“养小孩子我确实不知道。”
“哎,所以说啊,钱老板你现在是最快活的人。”
“哈哈,我?”
“是啊,不结婚,不生娃,人生一下少了一半的压力。”方小姐拿起一块糕点,手腕上的金镯子碰着玉镯子,兵兵乓乓了两下,边吃边说:“我看永定楼最近在网上挺火的,生意不错吧。”
小疏握着酒杯子的手下意识一紧。
钱季槐偷偷在桌子底下拍了拍他的腿,笑着对方小姐道:“就那样。今年生意都不好做。”
“是啊,她爸也说生意难做,一年过一大半了,还没赚到什么钱,天天忙得倒是不见人影。”方小姐看样子并没有认出小疏。
“你先生不在绍安吗?”
“他?他做的那生意,一年三百六五十天有六十五天在家就不错了。”
“噢…那你一个人带孩子,确实不容易的。”
“累得要命。”方小姐拧了下眉心,“我都后悔了,当初还不如跟了你。”
钱季槐被逗乐,噗嗤一笑:“我啊,我跟你先生怕是半斤八两。”
有些话,三四十岁人听来的语境和十九二十岁人听来的完全不一样。这种客套的玩笑话,钱季槐压根没当回事,但小疏就不行了。
他一个字一个字都狠狠记了下来。
“起码你人在绍安,生意又稳定。说真的,我现在跟我家老杨吵架,回娘家我妈都都还要骂我,让你死倔!你说当初要是跟了那姓钱的,你现在日子不知道多好过!”方小姐学着自己妈妈的语气演示得绘声绘色。
钱季槐被她逗得捂嘴大笑,“没有的事。方小姐比十年前看着还要年轻,人都说,一个男人怎么样,看他妻子就知道了,方小姐精神和气质都还跟小姑娘似的,说明杨先生对你还是很呵护的。”
方小姐谦虚不认,笑着摆摆手,去拿桌子上的酒杯。拿的时候眼睛不经意一瞥,发现对面小朋友的杯子已经空了。
“还喝吗?”方小姐问。
小疏不说话。他是不知道她在跟他说话。
方小姐把一整壶都移到他面前,“想喝自己倒。”
小疏还是没反应。方小姐有点疑惑。
钱季槐把酒壶端起来,帮小疏倒上一杯,“他视盲,以为你跟我说话呢。”
方小姐一愣,立即开始重新打量起这人。多漂亮的一双眼,居然视盲。
老天真是善妒。
“噢,噢。”方小姐赶紧换话题:“哎,你现在还单着呢?”
钱季槐放下酒壶,“嗯,单着。”
方小姐惊叹:“你是真会享福。”
钱季槐笑笑,没说话。
“打算单一辈子啦?不婚倒是无所谓,但我觉得,还是得找一个人一起过日子,不然老了多孤单。”
“在找呢。这东西要讲究缘分。”
钱季槐顺着她的意思附和,其实只是不想继续深聊。
小疏这时又把酒喝光了。钱季槐看他自己端起酒壶倒酒,小声逗他:“你别喝醉了,待会让我背你回去。”
小疏面无表情,不理他。
钱季槐接着和方小姐聊天,他确确实实健谈,方小姐也是个言之有物的人,他们从家庭聊到父辈,好像因为经历相似,年龄相仿,所以有着说不完的话题。
窗外的雨渐渐停了,小疏的桂花酒喝得他开始有些昏晕。
-
钱季槐本来想找家餐厅吃中饭,但小疏想回酒店,两人就饿着肚子回去了。
小疏进门一直站着,钱季槐让他坐,他不动。
钱季槐从后面走过来揉揉他的头,拉着他坐到床尾,自己蹲下,捉着他的两只手亲昵地问:“嗯?不饿吗?想吃什么,我叫外卖,或者让管家送来。”
小疏把手抽走,然后往他肩膀上狠狠一推。
钱季槐差点摔了。
他单手撑地,傻看着他。
小疏好像感觉到他摔了,表情又有点后悔。
钱季槐挺正身体,两条胳膊穿进他的小腿肚,一把抱紧向自己胸前一勒。
小疏不禁扶住他的肩。
钱季槐昂起脖子看着他:“我又怎么了?”
小疏的睫毛遮着瞳色,颏唇沟凹得更深了一点,“讨厌你。”
钱季槐无奈挑了下眉:“又讨厌我了。”
他松开一只手,从裤子口袋里掏出一个桂花香包,塞给他:“方小姐送给你的。”
香包平放在小疏手上,小疏没握,手掌稍微倾斜,香包自然就掉地了。
完全故意。
钱季槐终于知道他这是怎么了。
“你不是喜欢桂花吗?”钱季槐把香包捡起来扔床上。
“不喜欢。”
“不喜欢?”钱季槐站起来半弯着腰,头低到和他一样的高度,捧起他两边的脸颊肉:“不喜欢还喝了那么多桂花酒。”
小疏微微拧着眉,赌气不说话。
钱季槐一再凑近,近到鼻子离他的嘴唇只差半公分。
他深深地嗅了嗅,然后用指腹轻摩:“好香。你的嘴巴全是桂花香。”
小疏完全知道面前的人正在做什么。他吞了吞嗓子,不敢动,也不打算动。
钱季槐接下来无论做什么,他都不会动。
“喝醉了吧?”钱季槐盯着他红扑扑的脸,笑起来。
“吃完饭好好睡个午觉。就吃酒店里的吧,我昨天看菜单,说今天有酱板鸭,我们尝尝。”
钱季槐说着松开他的脸,小疏没等他站直,猛地就把他的脖子勾回来,钱季槐差点倒下去,最后一只手撑床,一只手吃力地揽住小疏的后背。
可不能就这样倒下去。
小疏贴身攀着他,下巴搁在他的肩膀上,说:“别走。”
钱季槐心似火烧。
那软软的声音一出来,他全身一瞬就麻了。
他稍微挪了挪脚,“我不走。我打个电话给管家。”
“喜欢你。”小疏声音黏黏糊糊的。
钱季槐听到这话,确信这孩子真的喝醉了。
桂花酒都能醉,钱季槐哭笑不得。
“又喜欢我了?刚才还讨厌我。”
小疏不说话,就闷闷地哼唧了两声。
钱季槐这姿势实在太难受,他只好把他的胳膊拿下来,然后坐到旁边,搂他入怀:“好了,别撒娇了,喜欢我讨厌我都得先吃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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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十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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