蟠桃会后的第二日，黄令徵想着昨儿当众落了姮娥的面子，心中多少有些抱愧，便带了灼春融并自己亲手做的糕点到广寒宫求见，却连门都没踏进去。
守门的仙童客客气气地说，“我家星君正在小憩，吩咐了谁也不见，花姑请回。”
黄令徵心知姮娥尚未消气，腆着笑脸道：“还请仙童将我这些礼物转交你家星君，就说我特来赔罪，星君雅量，就别和我置气了。”
那仙童脸色有些尴尬，却不接黄令徵递过来的东西，赔笑说：“我家星君还说，花姑的花儿朵儿样样珍贵，她哪配吃花姑用如此稀罕之物做的东西。”
黄令徵的笑容再也撑不住，印象里姮娥从不曾同她生过气，纵使偶有争论也是就事论事，不会往心里去的，遑论给自己吃闭门羹，又说出这样的刻薄之语讽刺自己了。转念一想，指不定过几天姮娥就不气了，届时自己再好好赔个不是，自然雨过天晴。
回玄圃的路上，黄令徵一直垂头想着方才的事，不曾想差点撞上一人，抬眼却见杨戬站在面前。
杨戬微皱眉，“怎么了？魂不守舍的。”
黄令徵脸上显出疲态，勉强扯出一个笑容，“没什么，许是前段时间准备蟠桃会，有些累着了。”
杨戬随意地看了一眼黄令徵走来的方向，“你去了广寒宫，想必在那儿碰了钉子吧。”
黄令徵略感烦躁，语气不善，“杨戬，有时候太聪明可不是好事。”
杨戬表示认同，“陛下也这么说过。”
黄令徵斜了他一眼，“我没功夫同真君说笑，真君倘若无事，我就先回去了。”
杨戬不以为忤，“想知道太阴星君反常的原因，不如跟我去见一个人。”
黄令徵眉心一动，“司羿？”
“然也。”
“事不宜迟，咱们这就去幽都山。”黄令徵顿了顿，颇为不好意思地说：“方才，我……”
“无妨。”杨戬脸上挂上薄薄的笑意，“最好的朋友与你置气，你心情烦闷可以理解。”
二人来到幽都山，不料阿孟恰好也在，杨戬想想觉得亦在情理之中，笑曰：“你倒运气不错，先是孙悟空，再是黄令徵和我，现下又遇上司羿，伤养得差不多了吧？”
“亏得司羿大神相救，我的伤已经好全了，”阿孟深深弯腰行了天揖礼，“先时二位大恩，在下铭感五内。”
杨戬虚扶他一把，说：“不必如此，你是为凡间百姓才去偷雨师的法宝，算起来是雷部多有不妥，所以用不着谢我，谢花神就可以了。”
黄令徵掩嘴笑道：“举手之劳，我也当不起你的礼。”
羿看着杨戬与黄令徵，“二位难得一同来，是为了蟠桃会上姮娥要求花神让百花齐放的事吧？”
阿孟识趣地插言道：“你们聊正事，我先出去了。”
杨戬目送阿孟离开，方对羿颔首笑道：“你居于幽都，依然对天界的事了如指掌，不知哪儿来的耳报神？”
“必是姮娥告诉他的呗，你说对么，司羿大神？”黄令徵道。
司羿别有深意地说：“花神了解姮娥，她做什么必有非做不可的理由。”
黄令徵深色一凝，“可我不懂，为何连我都不能直言相告？”
司羿的声音泛着些许凉意，“花神明知为贺盛会哪怕有些出格的举动，昊天上帝看在王母的面上也不会怪罪；明知姮娥既然向你开口，此事便只有你能帮她，却依然拒绝了。你已经做了选择，何必还要追根究底。”
黄令徵面色顿时僵住，歉疚夹杂着些许惭愧一齐袭上心头。
杨戬瞅着黄令徵的脸色，不自觉地双眉紧锁，辞气亦冷了下来，“太阴星君知晓黄令徵一向循规蹈矩，仍在蟠桃会上强人所难，并且未曾事先告知，难道不是有违素日相交之情？”
“循规蹈矩？”司羿嗤笑一声，“杨戬你私放阿孟在先，花神不但隐瞒不报，还协助收留他，这就是你说的循规蹈矩？”
黄令徵睨视司羿，“怎么？你要去天庭告发我们么？”
“他不会的。”杨戬与黄令徵交换个眼神，唇边带上清淡的笑意，对司羿道：“你为爱妻打抱不平自是应该，可还请体谅我们的难处。黄令徵与月神当殿争执，王母在场却并未开口命花神为宴会助兴，说明王母也不认同她这么做。如果只是无关痛痒的小事，王母岂会不出面打圆场？”
司羿冷笑，“花神站在王母这边，明哲保身，姮娥当然能够理解，她不告诉你，想来不愿你牵扯太深，现在又何必寻根究底。姮娥不愿的事，我不会违拗她的意思，花神请回吧。”
黄令徵咬咬唇，终是丢下“告辞”两个字，头也不回地走了。
杨戬定定注视着司羿，“黄令徵不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之人，她想了解真相，看看能怎样帮月神，你干嘛非得支开她？”
“若非此事与你有些干系，我原本不打算告诉你的。”司羿请杨戬坐下，接着道：“传闻天帝、天后及五方天帝隐退后一直下落不明，他们修为深厚、法力无边，千年来天庭风波不断，都未曾见他们现身，你猜猜，他们会在哪里呢？”
杨戬心念微动，脑中浮出一个地方，“不周山？”
羿欣赏地看着杨戬，“不错，不周山实为天柱，当年共工怒触不周山，致使天地倾覆……”
杨戬打断道：“后来娲皇补天，力挽狂澜，这些在天庭玄景阁里的天书上都有记载。你应是想说，当时天柱并未完全修复好，前不久我爹娘突然失踪，昊天上帝说，他们便是为填补天柱裂缝，被困在了不周山。”
羿显然有些讶异，严肃地说：“原来令尊令堂也被困在了那里。”
“不周山有何特异之处？怎会连天帝他们都无法离开？”
“不周山那里普通神仙和凡人鬼魂皆不能进入，只有法力高深的神仙才可从那里脱身。天柱裂缝需要源源不断地法力填补，不然迟早还得折了，众位大神失了法力，自然也出不来了。”
杨戬心头发紧，“这么大的事，昊天上帝、东王公、西王母，还有其他大神都不管么？”
羿眼神犀利起来，轻轻一哂，“他们当然知情。”
“而且默认。”杨戬脸色登时变了，飞快地接道：“这么多位上古大神同在天庭容易引起不必要的猜疑和纷争，甚至割裂，他们愿意去不周山，一来于三界有益，二来可以避免分权，一举数得。”
司羿颔首，“姮娥正是因为得知百花聚集天地灵气，百花齐放可以扭转乾坤，令不周山结界失灵，那天帝天后他们便可离开。”
一丝疑虑挂上杨戬的眉头，“没听说无字天碑上还有这段，不知月神从何得知？”
羿耸耸肩，“这个恕我无可奉告。还有，刚才的话望你能别告诉其他仙家，尤其是花神。”
杨戬走出司羿的洞府不远，黄令徵现身挡在面前，双眼直勾勾地盯着他。
杨戬对黄令徵的出现一点儿也不意外，满含歉意地说：“我答应了羿要保密的，对不住。”
黄令徵轻飘飘扫过杨戬的脸，眉宇间微带怒气，冷声道：“真君一诺千金，我自不会让真君为难。”说罢便消失了，徒余杨戬待在原地揉眉心。
广寒宫内殿，姮娥正一人轻轻抚摸着桂树的树干发呆，那树干上隐隐现出“百花齐放、不周山”几字。
突然一个清朗的声音响起，“星君胆量过人，敢在昊天上帝、东王公和西王母面前搞鬼。”
姮娥吓了一跳，回头见是杨戬，柳眉上挑，反唇相讥，“未经通报就随随便便闯入我的内殿，这就是真君的礼仪教养么？”
杨戬脸色如常，“杨戬刚好听到星君的仙童说，每日这个时辰星君都在殿里打坐，因而才失礼。”
姮娥的眼眸如一汪寒潭，“看来羿的口风不怎么紧。”
杨戬道：“羿是体谅杨戬担忧父母之心，而且他并未透露桂树显字一事。”
“那你如今知晓真相，准备怎么做？”
杨戬叹口气，“你在蟠桃会上闹了那一出，现在再告诉黄令徵，只会让她左右为难。”
姮娥用幽凉的眼神看向杨戬，“我竟不知二郎真君啥时候与令徵这么熟了？”
杨戬辞气冷酷，“朋友之间自是应该互相体谅，星君觉得呢？”
“所以你让令徵藏匿平仲树精的时候，可曾想过一旦被发现，令徵会有什么后果！”
“杨戬自信就算被发现，亦不会牵累她，杨戬会承认是我帮平仲树精逃脱，又指点他躲到花神的关雎殿内。”
姮娥递过去一盏茶，语气缓和了不少，“真君放心，我不会逼她的，再说令徵有自己的主见，可不是牵线木偶。”
杨戬将茶举到嘴边闲闲啜饮，“其实要令百花齐放，未必只有花神能办到。”
姮娥稍加思索，惊道：“你该不是预备自己去玄圃偷偷在天鼓上做手脚，将其中的花气释放吧？这可是重罪！”
杨戬星眸幽沉，“在下随口一说，月神何必惊慌。”
二人均未发现，门外的黄令徵眉关紧锁，悄无声息地走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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