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往食堂的路上,林清嘉向江云载复述这个问题。“你怎么回答的?”江云载盯着林清嘉,似乎也对答案感兴趣。
“重点不是怎么回答,你不觉得他是‘同类’吗?”
江云载语气淡淡的:“我不觉得我属于哪一类。”
林清嘉读不懂江云载脸上的波澜。
他还是觉得他们没在谈论同一件事,林清嘉很难阐释当时气氛的微妙,孔白桐好像有一双能看穿他的眼睛。但他也不想刚来就在宿舍树敌,显得自己没肚量又爱猜忌,于是专心在食堂窗口挑选菜式,把疑虑暂时抛之脑后。
上了两个月课,林清嘉得出的结论是高一生活和九年级相比,有着天壤之别。
高中的第一年不分文理科,语数英物化生史地政全部要学,并且每两周一小考,月末例行月考。除此之外,每个科目难度骤升,特别是数学和物理,林清嘉初中相对擅长这两门课,学了两个月竟越来越陌生了。
与泉流中学松散的风气不同,市一中的学习氛围不必靠小部分人带动,从老师到学生,没有不自我加压的,每位科任老师都争先恐后,在课堂上大念紧箍咒,声称自己的科目最重要,高中阶段不分主副科,每门都是主要科目,要求学生给予足够重视。
见过开学第一天比课本多出几倍的练习册,这两个月下来林清嘉对每天雪片一样发下来的卷子有点免疫了,白天听课,晚自习做题,课间杀出重围逮住老师求答疑,已经成了他固定的生活轨迹。
林清嘉尚且如此,江云载的适应就更加艰难。激增的词汇量和复杂语法让英语对他而言有如天书,连续两次月考都不及格。从前的恶补法已经不再管用,他只能慢慢摸索新的学习门道。
两人好像又回到了中考冲刺时那种状态,课间都很少交流。高一年级整栋楼共有二十二个班级,他们的教室在一楼,课间楼上的学生也会下来,细长的走廊人来人往,仿佛窄电线上覆满了吵闹的麻雀。林清嘉至多和江云载在两栋教学楼间走一圈,很快又被上课铃催回原地。
真正属于他们的时间只有夜里的九点半到十点,晚自习结束后到宿舍门禁的半小时。
学校有许多晦暗不明的隐秘角落,林清嘉也是上了寄宿学校才知道,松树林、孔像后、高大的雪梅丛和坏了路灯的玉兰树下都藏着偷偷摸摸恋爱的情侣。只不过在这些遮蔽后面,男孩儿和女孩儿可以短暂流露出他们的热烈,那是最普通最正常的恋爱,这一对和那一对没什么差别,结对的情侣们无意撞见了,互相也会了然地微笑。
只有他和江云载,看上去像两个愣愣的好朋友,走路还不能贴得太近,男女情侣闻风丧胆的教导主任对他们来说算是摆设,却无法在暗处摆脱这些异性恋天然的世俗眼线。
“我以为咱俩都住宿了会更自由自在呢。结果还不如在村里见面方便,唉。”林清嘉长叹一口气,不无遗憾地说。
他们在桂树环绕的地理园坐着,迟开的桂花香气浓郁,侵染两人的衣襟,呼吸都是甜的。凉亭的拱顶刷了星座图案,特殊材质的星星在暗夜里莹莹发光。
“在村里不也是你偷偷跑到我家吗,有什么不一样?”
“那怎么能叫偷偷……”林清嘉小声反驳。
“是吗,”江云载短促地笑了,“难道你是光明正大,和你的阿嫲打了招呼、说明地点再出门的?”
这是事实,但被他直接说出口,林清嘉无端觉得有些难受。
看着江云载扬起几秒又落下的唇角,林清嘉委屈地拿手背蹭江云载的手:“可是我也想去别的地方约会。我们在学校里光是散步,就老是有女同学追问,孔白桐都注意到了。”
说起孔白桐,这人一副唯恐天下不乱的样子,同班又同宿舍,林清嘉确认了那两道灼热的目光大多数时间都在他和江云载身上。
801室几个月相处下来,与其他人相安无事,柯敬没住校几天就办了走读,说在家学习效率高,也不必操心洗衣洗碗之类的琐事。他家在附近的村子,走路只要十分钟。
宿舍只剩戈篱明和他们三个,林清嘉和江云载总是踩着门禁回到宿舍,孔白桐不止一回状似无心地问他们去哪了,林清嘉说到处走走,散散心。孔白桐就挂上暧昧的笑,大声对戈篱明说他也要结伴散心。戈篱明不理会他,他依旧装腔作势,说江云载和林清嘉黏黏糊糊,感情挺好。最后是江云载堵了一句,让他闭嘴了。
林清嘉记得江云载说的是“和你关系不大吧”,咂摸了一阵,还是觉得哪里不妥:“这样说会不会不太好?”
“哪里不好?”
“就好像默认了一样。”
江云载捏住林清嘉的鼻子:“胆小鬼,最开始追我的人是你吗?我怎么不记得了?”
林清嘉脸红了,忽视了石板凳的凉:“我只是不想被同学传出去……他们知道了会怎么样?我们会怎么样?”
“我不在乎。”江云载想起母亲,她从未要求过他任何,也支持他的决定。
“可是我在乎。我不想让阿姨遭受更多非议,不想把时间耗在打嘴仗上。或许未来有一座城市让我们不必躲藏,但这三年我们还是要在璟市度过,不是吗?”
“嗯。”江云载沉默良久,摸了摸林清嘉的头发,应了一声。
“你最近是不是因为学习心烦?”意识到他的反常,林清嘉把心中盘桓数日的疑问托出。
“有点,不过我能克服。”
“不要自己克服,有什么事我们一起商量,这不是我们约定的吗?我很怕你什么都不说,就好像我是多余的一样。”
“最近我在想,我是不是不适合远大的目标。不是指功课,是觉得一直待在璟市也没什么不好。在他人的目光下有顾忌地生活,会不会一点点扭曲了人本来的样子?”
“我们互相喜欢是很丢脸的事吗?为什么不能在校园里和其他人一样牵手拥抱?人为什么总是要为自己没做过或没做错的事感到愧疚?”江云载顿了顿,声音很沉,“如果真有那样一座城市,为什么要靠逃离才能实现自由,或者我们人到了,心真的能到达那里吗?”
他少有地显得消沉。林清嘉愣了,伸手握住江云载的手心:“没有考虑你的感受,对不起。现在讲以后要去哪里,好像也有点早。明明之前说好的只要在一起就好,是我太贪心了。我的成绩也不怎么样呢,毕竟录取时吊车尾进来的,接下来我们尽力就好,不要给自己太大压力,好吗?”
江云载没有说话,侧脸在暗中含混不清。林清嘉心里七上八下打着鼓,靠过去抱住了他:“那你会不会觉得我很烦?”
江云载低头,对上水汪汪的杏仁眼,眼神柔软澄明,仿佛所有的伤害都很难起作用。
他又一次屈服于那羽毛般的天真,抚了一下林清嘉的眉心:“请问泰语是怎么形容‘可爱’的?”
林清嘉觉得话题有点跳跃,愣了片刻,说了一个单词,只有两个音节,音调拖长了,很是缠绵。
江云载跟着念了两遍,突然说:“那不叫烦,叫?ā r?k——。”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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