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云载恹恹的，办了入住登记，房间在二楼。刚放下行李，有人敲门，是林清嘉同院系的学长，之前江云载找他要过他们系的公共课表。
学长在门口一笑，露出一口白牙：“嗨，我也住这间。”
“学长，好巧。”
“等会儿还出去吗？我们一块儿吧，随便逛逛。”学长是北方人，说话很爽利。
江云载点点头，他没多少行李，取出一些必要的物品带在身上，就先下了楼。
下午三点，旅人大都外出未归，庭院呈现一种自然的安谧。阳光在植物叶片间舞动，形状各异的叶子上深深浅浅的绿色，托着淡白光斑。
江云载一个人坐在秋千架旁的长凳上，心却静不下来，无意识地把头发捋得乱糟糟。
林清嘉和North走出来刚好看到这一幕，有点好笑地看江云载无所适从地搓着脸，轻咳一声，对方的目光就迎上来。
North还在耳边絮絮叨叨接下来的路线，林清嘉短促一笑，挽了North的手臂：“都听你安排啊，我没计划，现在先去哪儿？”
江云载磨蹭等了半天，只看到North抛给他一个得意洋洋的眼神，隔着几步远，都能嗅出他的兴高采烈，叫江云载无可奈何，又妒火中烧。
到路口拐角处，North的手默默往上提了提，即将抓住林清嘉的手指的时候，林清嘉无比自然地抽开了手臂。
“抱歉啊，有点热。”林清嘉说。不知何故，North觉得他用非常礼貌的方式表示了拒绝。
“云载？怎么不在门廊里等，这里太晒了。”学长背了个大书包，走到江云载面前。
江云载才惊觉自己垂头坐得太久，太阳直晒后颈，火辣辣地痛。
他们没有坐车，顶着日头走了三四公里，到达清迈广场时，两人满头汗，盐水杀进眼睛，又被用力眨出来，漂得眼白通红。
广场树下有圆形的水泥带，学长一屁股坐下了，拿手扇风：“累死了，不是说古城很小吗，刚才就该直接坐车过来，我这包也够重的，走不动了都。”
红砖墙下，许多游客买了饵食喂鸽子，那些灰白肥大的鸽子流氓似的扑拉翅膀，疯狂抢食。江云载一个个仔细辨认，没有看到熟悉的身影。
“这地方很小吗？”江云载对喂鸽子没兴趣，在学长身边直接坐下。
“地图上看是不大，比不上我们国内的一个小镇。我是失策了，要是天气没那么热，不带太多东西，这几个景点腿过去也能走完。”学长喘着气，拧开了一大瓶饮料。
“下一个目的地是哪里？”
学长说了一个市场的名字：“清迈最大的市场，卖特色服饰的，也有人跑到那边买特产手信，榴莲干之类，泰国旅游不都买这些么。那边华人很多。”
“那我们现在去吗？”江云载体力很好，除了热，完全没感觉到累，他不想在同一个地方呆得太久。
“再休息一会儿，叫个车去吧。”
“我想走着去。”江云载心里憋闷，不大愿意再坐一次来时的车。
学长善解人意地看他一眼，想了折中的办法：“要不我先在这儿休息，待会儿找你汇合，反正我有你联系方式。”
“好。”
“麻雀点大的地方，说不定走着走着能遇上呢，也是缘分！”学长松弛地伸直了腿，爽朗地笑了。
江云载不是很信，和学长道过别，没看地图走了十来分钟，果然遇见了旅行小队的几个熟面孔。
“缘分呐！”他们在骑楼的阴影下向江云载招手。
缘分实在玄之又玄，想遇到的人偏偏影子不见一个。江云载穿过小巷和古老的骑楼，金链花一树一树开到盛处，触目皆是明晃晃的金黄。
路过一个学校，似乎恰好到放学时间，一群中学男生，十多岁年纪，黑发浓密，都穿着淡紫色硬领短袖衬衫，衣角掖进及膝的深绀短裤里，配着黑色校鞋，整齐的青春感扑面而来。
江云载心念一动，定在原处。一阵风过，摇下漫天的金链花瓣，随那些少年百无聊赖地穿过路口，又打打闹闹地消失不见。
路的那一头是个市场，入口很小，围满了人，花花绿绿的大象裤连衣裙，就那么大剌剌悬挂出来，游客和当地人挤作一堆，且行且驻足采买。
江云载一眼捕捉到某个纯白的背影，脖颈细细，两只耳朵在阳光下近乎透明。
他身边没有别人。江云载的心脏突然狂跳起来，心跳又急又重，声音几乎将他的理智淹没。
一个满头脏辫的棕皮肤男生和江云载并排走着。在对方的手搭上林清嘉肩膀之前，江云载用身体隔开了他，说了句“Excuse me？”
林清嘉转过身，眼睛里有片刻迷茫，看清来人后又瞬间消散。
“好巧，怎么一个人在这里？”江云载看着脏辫男耸耸肩走掉，先发制人地问。
“和North走散了，我们待会儿到夜市碰面。”实时位置共享很简单，其实是自己有意支开了North，但林清嘉没提。
“哦，”江云载并不在意，指着市场入口：“来都来了，进去吗？”
来都来了，林清嘉好久没听到这句话，一个中国人编造的笨拙理由，适用于小心翼翼的顺水推舟。他说“行”，江云载就露出高兴的表情，走在他身侧，钻进狭窄的市场入口。
市场很大，光线稍显昏暗，里面出售的物品也乏善可陈。无非是衣服、草编饰物、各式果干，多种香料的气味混在一起，说不上好闻。江云载却一点没发现，目光黏着林清嘉的侧脸，睫毛长而直，淡粉嘴角微微抿着。他只希望这地方无限大，可以让他和林清嘉一直漫无目的闲逛。
小摊挨挨挤挤，摊主们热情叫卖，换着泰文和英文跟潜在的顾客套近乎，不少人还讲普通话，招徕中国游客。
林清嘉停在其中一个摊子前，随手拿起一包榴莲冻干，又放了回去。
“怎么了？”难得他感兴趣，江云载也停下来看。
“不划算，”林清嘉迟疑片刻，换了璟市方言接着说：“再看看别家，这边很多类似的。”
那摊主大婶突然从货架后抬起头，黑胖的脸上苹果肌抬高，对他们和蔼地笑了笑：“可以算便宜点。你们是璟市人吗？好久没听到家乡话了。”
大婶的方言和他们一模一样，江云载便答：“是啊，你也是璟市的？”
“祖籍在璟市，小时候随父母来了清迈，后面就留在这里做生意了。两位后生人过生好哩，给老乡打折，一半价！”隔壁的摊主好奇探个头张望，大婶笑眯眯地用泰文解释“小帅哥，是老乡”。
盛情难却，林清嘉也只是想带些回去分给外国同学，便装了几包。江云载在旁边替他撑开塑料袋，也不断往里面放。
“够了够了，不用这么多。”林清嘉说着，伸手去找钱包。
江云载却横在他面前，打开手机：“老板，能不能电子支付？这些都算我的。”
林清嘉动了动眉头：“我来付。”但江云载不想让他付账，他就付不了，挡着挤着，半天没有进展。
那大婶目光精明，呵呵笑了，劝说林清嘉：“阿弟，你让他付嘛，吵架归吵架，得给他一个哄你的机会不是？你也让这位帅哥开心点。”
一声“阿弟”，两个人动作都是一滞。林清嘉撩起眼皮看江云载，他泄了气，仿佛在什么挨训的现场，蔫巴巴垂手站着。
林清嘉没来由地心软，那点突如其来的执着也化为无形。真的很笨，林清嘉想着，碰了碰江云载的手臂，不再和他争这件小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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