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第 1 章

季春三月,正是草长莺飞,桃红柳绿的时节,毫无规章的野草野花也旺盛蓬勃得可爱,更不用说广兴公主园子里头被精心侍弄的那些奇珍了。

商水云却享不到这好春光。

自打出商府二门见了人,她便拘着手脚。待进了园子,同其他赴广兴公主宴的京中贵女们会面,她更加不自在了,头低得不能再低,手攥着衣摆,只紧紧跟在妹妹们身后。

贵女们在鹊尾四面亭坐下赏景,她捡了个旁人挑剩下的角落,弓腰塌背的,眼睛盯着脚尖,一动不动,任谁都瞧得出她是这个圈子之外的人。

商家三娘四娘被表姊妹拉走,她望了两眼,也没有出声挽留。便只孤零零地在那儿了。

有点无聊。商水云想。

不过要说闲话的小娘子们很快打散她这份无聊,她们找到自认为足够远的位置,用普通人两步之外就听不到的音量开始对话。

商水云习武多年,费不着什么力气,小娘子们的对话便尽收她耳中了。她表面继续维持畏缩姿态,暗暗听声辨人。

“怎么把她也带来了?”说话的是王家九娘。她爹与商三娘、四娘的母亲是一母同胞的姐弟,四人是再亲不过的表姊妹。

商三娘回:“爹爹叫我们一块儿来的。”

王七娘道:“说是游园,本就是相看会。凡家中有品有级,样貌端正的适婚女子,公主都邀了,哪年不是如此?她比添嘉大上好几岁,若今年不嫁,商侍郎便该受罚了,也合该来这一趟。”

王九娘:“话虽如此,你也晓得那后来的李夫人是什么品行,我还以为她多半要被押在府里再折磨些日子,待李夫人把她折磨够了,再直接一顶轿子送了出去呢。”

商添嘉面露难色:“姐姐,母亲她……”

王九娘叱道:“什么母亲!你这就把你亲生的母亲忘了!他商拓高攀我们王家门楣娶了姨母,姨母将他商家上下打理,劳心劳力,结果姨母尸骨未寒,他还在齐衰之时便偷偷养了人,守制将过就大张旗鼓迎娶新夫人,一点儿旧情不念。

“你二人被新夫人拿来立威磋磨,偷偷抹泪的日子算是过去了。但你也想想,若不是大姐二姐上你们家去敲打一番,你这罪还不晓得要受到什么时候!

“你母亲出身王家,你二人从小养在膝下,尚且如此,更何况那个生母不详,不晓得先前在哪儿,突然认宗的女儿。我不过说两句刻薄话,你便受不了,当初种种刻薄事倒忍得下!”

王七娘在关键语处咳嗽两声模糊过去,待她发作完,抓了她手臂警告:“涅荷,谨言。”

王涅荷冷哼一声,面色仍不豫。

商添嘉软和性子,此时讷讷不言。

商四娘接了话:“姐姐,我已打听了。水云娘子的生母是个家养婢子,怀了胎后回了乡下农庄,产时落了病根,没过几年便去了。

“水云娘子一直在农庄养着,没什么大人教导,父亲把她想起来时已是如今了,耽搁了好几年婚期,便急急接回来想寻个良配。

“李夫人气了好几夜,至今还在闹着,对水云娘子也克扣不少。只是水云娘子知足得很,毫无怨言。我想着在农庄里头,最好不过是当地主的女儿养着,连我们几家的婢子都比不过的。我们看觉着受苦,她自己应当是不察觉的。”

王七娘问:“都忍下来了?”

商四娘:“是呢。”

王七娘朝商水云看了一眼,摇摇头,“毕竟也是回家的女儿,出门顶着的是商侍郎名号,不说纨素绸缎,熟罗总归有的,怎的给做了身棉布衣裳,还只戴了根银簪子。”

王涅荷:“李氏是个顶小家子气的,做出这种事不稀奇。”

商添嘉这回没说话,王涅荷不肯放过她,拧着她手背:“若是在自家里叫我听到你敬重李氏,听见一回,你便要吃我一回打,你可给我记住了。”

商添嘉弱弱辩解:“毕竟是长辈……”

此话一出,王七娘并商四娘为这一根筋的脑袋扶额叹气,王涅荷柳眉倒竖,眼瞧着又要教训她,坐在东边的贵女们忽然起了一阵小小的骚动。

商水云正凝神听姐妹小话呢,也被这突如其来的动静吓了一跳,她稳了稳,混在人堆里抬头,原是一群青年公子,绕过假山,正要往亭子东南方向的拱廊上走。

商水云扫了一眼,瞧着样貌都不错,仍旧装作不敢多看的模样。贵女们也很快收回视线,维持端庄,不过话题已经转到哪几位公子堪当如意郎君上头,那姊妹几个也把注意力投入宴会主题,商水云不感兴趣,随便听几句罢了。

虽说先前她们议论的是跟她有关的事儿,但商水云并不在意。

继夫人李氏那些手段,若她真是个农庄养大,爹不疼死了娘的女儿,多半要被挟制死。不过对她来说,这点东西还不够看的,而且她很快就会脱离商家,只是暂时扮演一下这个乍然来到官绅之家,没见过世面局促自卑的角色罢了。

等小娘子们从簪钗到裙裾都整理了一遍,公主的侍女也来了,引她们再往园中。

*

芙蓉榭内。

年轻男女们隔桌而坐。女方最小的刚及笄,最大的是年已十八的商水云,尽皆出身门第;男方均已弱冠,不仅有权贵子弟,也有新科进士。

侍女奉上茶盏,银河两端的郎君娘子们互相好奇又收敛地打量彼此。

公主府内司宾恰在此时进门,面相和气的妇人怀中抱缠枝莲纹描金瓶,瓶中数枝桃花。仆从端上紫檀小几,将宝瓶放在中央。

司宾笑道:“红杏枝头春意闹。公主请诸位以‘桃花’行令,此花既为题目,也为彩头。诸位,请。”

有人思索,有人跃跃欲试要起头,有人同司宾询问细则,鸳鸯厅登时热闹起来。

座次并非按父兄品级安排,由着她们相熟的坐在一处。王、商姊妹自然抱了团,四娘燕枝往桌尾望去,商水云与众人都不相识,她自己不敢同她人搭话,旁人不清楚她的底细,也不会轻易开口,她便被孤单单撂在那儿了。听着司宾出题,她抬着脸,咬着唇,模样呆愣愣,实在娇怯可人。

商燕枝回身,同公主府侍女商量,侍女应话,莲步轻移,和商水云身后侍女言语几句。挑了众人摩拳擦掌,无人注意此处的空档,侍女向前一步,询问商水云:“商二娘子,可愿往别桌就座?”

商水云犹疑:“啊?”

侍女:“亦或游园。碧流亭外时花繁茂,风光宜人。”

见她还是懵懵懂懂,侍女挑明:“并非必要留此处行令。”

小娘子登时眸光发亮,眉目展喜,压着裙面偷偷起了身,同她道谢,往小桌坐去了。

商燕枝见状,觉着她虽单纯,但能听得进话,分清轻重,还不至于蠢。心里松了口气,这才开始想行令的词。

倒是奇怪。

厅中行令正是游园会的重头戏,能让公子小姐们互通诗文,表露才情,一个小娘子却让另一个小娘子还未登场便下了台。

沈暄父母为了叫他选合心意的女子,赴宴前未照着画像教他认人。他不知其中纠葛,单瞧姊妹二人互动,心中不解。

沈暄叫了侍从,说身子不适,也离了桌。

他体弱在京中出了名,不仅在郡王府中众星捧月,圣上也对这个小舅子几分留意,只要不把公主府的屋顶掀了,要做什么都随意。

沈暄同商水云隔了一桌,先慢悠悠饮一盏茶,待席间热络,粉腮香汗,眉目有意,身旁小娘子瞧着那儿,颇为歆羡时,不紧不慢问道:“小娘子既有心,何不入席?”

商水云心思被一语道破,红霞窜上面颊,绞着帕子,既不想答,又怕失礼,最后怯怯地讲:“我不识字,不会背诗。”

大昌朝无面向女子之书塾,不识字的女子不稀奇,但此地是公主府,邀请的是朝中有头有脸的女儿们来相看夫君。贵女都需执掌中馈,账簿子必要熟透,往往会请老师在家中教导。精通诗文,才情绝艳的女子少,一个大字也不识的,没有。

沈暄顿了顿:“失礼了。在下沈凤池,不知小娘子如何称呼?”

她神色不变,像是没听过他名字,答道:“商家二娘子,水云。”

沈暄:“商家?可是商拓商侍郎?”

商水云点点头:“正是家父。”

沈暄姿容出众,虽隔了个空座儿,只搭了几句话,商水云还是有些紧张,多饮了几杯茶,略坐一会儿便向他告退,出门寻雪隐去了。

她起身走后,沈暄召来自家侍从:“打听打听商拓的女儿。”

这厢侍从领命而去,那头商水云打发了侍女,瞧着四下无人,三弯两绕,熟门熟路,行进中卑怯瑟缩尽褪,体态舒展,眸光湛湛。她脚下生风,竟出了垂花门,进了一座小阁楼。

楼中有女子靠椅读信,见着商水云来,微微一笑:“都看完了?瞧上哪个了?”

女子梳堕马髻,随意插几支金镶玉花头簪,着银红天净纱衫子,配凝脂越罗八音裙,体态风流,容貌妍丽,气宇雍华。

正是前厅中众人不得见的广兴公主。

雪隐:厕所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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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第 1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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