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主瞧着哪位郎君好些?”商水云不答反问。
“今日来的,我都已挑过几回了。若要优中选优,便是杨、萧、卢、司马四子。几人都不是闲职,平日里忙得很,家中父母要么不管,要么已经分家,碍不着你。”
广兴公主亲自展了画像给她:“你看看,哪个更合你心意?”
商水云各个看过去,想了想,问道:“沈凤池公子如何?”
“沈凤池?”广兴思索片刻,“你可知沈凤池是谁?”
“不知。看着甚美,着实可心。”
“凤池是字,他本名一个暄字,是临川郡王幼子,珍淑妃是他的亲姊姊。
“他出生时气息短弱,稳婆以为是死胎,引得郡王妃痛哭不止。郡王将他捧在心口,约莫半刻钟,他才动了动手脚。虽未夭折,还是体弱。郡王四处求医问药,寻神问卜,珍淑妃那时还是昭容,夜夜垂泣,连父皇都惊动了。不过御医也束手无策。
“郡王寻到一处庙,僧人说沈暄已修完业障,此一世本不该投胎,是该魂归极乐的。若要强留他在人间,要么极贵,要么极贱。极贵便是万人之上,此话怎可言说?极贱,郡王又舍不下。僧人解,或可营造脱离红尘之假象。郡王便将他送往山庄将养,到启蒙时才接回来,竟也养到这么大了。至今仍是京城、山庄两边各待些时日。”
商水云肃然起敬:“公主神通广大,连郡王家中体己话也晓得。”
广兴公主笑了笑:“前半段是众人皆知的,临川郡王处处炫耀他的这个宝贝儿子,说是他父子有缘,捧在心口就救活了孩子;后半段么,我那时淘气,惯爱到处乱跑,又是及笄的年华,各家有未婚青年的,都纵着我去。我偷偷听到的,连父皇也不晓得。
“他受族中长辈疼惜,郡王与郡王妃尤为关照,与他成亲,必然要受一番瞩目。我也无甚把握能成功。”
商水云道:“既然两地生活,我会有一大段空闲时间,加之体虚病弱,有随时去世的风险,既无法争夺世子之位,又无甚精力。于我而言,只是开头要忍耐些,时日久了,比那些身体康健的要自在多了。公主不妨试试,若是不成,我便择这位萧星汉萧寺丞。”
广兴公主应下,商水云望向厅中燃香:“我该回去了。”
广兴公主点点头:“去罢。在商家这些日子,必然没得在我身边好过。稍后小宴多吃些,补一补。我叫小厨房备了你爱吃的,璞翘会过去给你倒些梨花酿,处理过了没酒味,别贪杯。”
商水云唇角扬起,行礼退去:“多谢公主。”
*
“商拓膝下原有三女,大女儿名娴双,三年前嫁与贺方统,二女儿名添嘉,年十六,三女儿名燕枝,年十五。俱为已逝王夫人所出。
“今年立春后,商拓从刘家庄带回一女子,说是他的女儿。此女名为水云,年十八。现为商府二娘子。”
“才接回?”
“是。说是农庄里头有汉子提亲,服侍这位水云娘子的乳母婢子找到商侍郎,商侍郎这才想起还有个女儿在那儿。眼看年岁大了,便接回来为她寻个好郎君。”
“怪道不识字。庄子上的人怎么说。”
“庄子上的人只知道宅子里有个小姐,不知是谁家的,水云娘子很少出门,常进出的只有护院同两个婢子。”
沈暄握着书,心里却在想商水云的事。
行酒令后广兴公主留众人宴饮,沈暄默默观察商水云。她礼数不周全,窸窸窣窣地看旁人模仿,又重口腹之欲,像只小黄鼠狼变了人形,尽力掩饰,却藏不住尾巴毛。总有种小心翼翼的讨好和局促。
养在农庄里的小姐,给些银子打发了事的女儿。
要说做京中官员的当家主母,没有出身名门的母亲教导,能会些什么?要是匹配田里人家,毕竟又是被服侍过的人,做不下农活。
一身银簪棉衣,商拓也未必对她多上心,不过是怕女儿嫁给白身,自己同佃户结亲家罢了。
一个出身勉强能看,没有依靠的,无知胆小的女子。
沈暄内心初步有了决断。
回到郡王府,将将戌时初。郡王妃正在大厅等着,一见了沈暄,便问他:“有没有合心意的小娘子?”
郡王妃共育有三子一女,女儿嫁与皇家自不必说,前头两个儿子均已成亲育子,因此不急,也不敢催小儿子的姻亲。只是嘴上不说,总觉得在这个年纪阶段少了什么似的,便总要念叨几句,也不是真盼着他有个答案。
谁晓得沈暄竟应了:“确有一个。”
郡王妃惊讶:“是谁家的女儿?可问了名姓?不,你先别说,叫我来猜一猜。
“是罗三娘?这丫头古灵精怪的,可招人喜欢。我前几日还瞧见了她。还是王七娘?这孩子是个有主意的,面上不显,家里头打理的好极了。”
沈暄见她源源不断要把宴上各家的小娘子说了遍,不得不开口阻止:“商家的。”
“商家?”郡王妃想了想,“他家的小娘子有几年不出来走动了。我不熟悉如今长成了什么样子。你看好的是哪一个?”
“二娘子,名叫水云的。”
“水云……水云?”郡王妃喃喃,紧锁眉头,“不可。”
“为何?”
“你却是不知她家里头的情状。若是王氏女所出,亲手教养的几个娘子,我断然不会阻拦,只是这个小娘子由一个山野老婆子养大,怕是什么都不懂。现在就算是交到我手里,也得费了力气教养几年,才能成个端庄知礼的形。再者,她连个自己的产业都没有,如何料理我们这样大的家庭?丝毫无法替你大嫂和二嫂分担。
“只见了一次面,哪就这样的喜欢了,依我看,你还是多见见其他的小娘子为妙。”
“我看她是个乖巧听话的,未必要得了几年,我也会协助着些。”
郡王妃严肃:“你是认真的?”
沈暄道:“我回京中,这样的宴也赴了不少,除了商二娘,还有几位小娘子尚可。只是我过几月便要上任,想在入职前成亲,时间这样紧,如果是旁人家,未必能答应。”
“何必这样赶?慢慢挑着,再等几年也未尝不可,娘和爹都希望你找个真心喜爱的。”
沈暄捂着胸口,咳嗽几声,恳切道:“娘,我怕是等不得几年。”
郡王妃捂了他的嘴,啐道:“说什么胡话?”
却也目光盈盈,言语软和,开始自我劝解:“既是养在别处的女儿,不是李夫人亲生的,这短短时日也未必沾了那些风气。要是个聪明的,也还算美事。”
她道:“那你可再等几日?待娘去会一会,亲眼见见这小娘子,再定下,可行?”
“婚嫁是大事,自然可的。”
沈暄又咳嗽几声,同郡王妃搀扶着回房了。
*
考校新妇,入门有四样:妇德、妇言、妇容、妇功。
一是品德,要正心仁念,一家人不可互相争斗,把内宅搞得乌烟瘴气;二是言语,对长辈父母、姑婶婆子,均要得体有理,进退有度,还要能劝解郎君上进;三是相貌,端庄稳重,不轻浮随意,不求貌美,无甚明显缺点即可;四要会些女红针黹,不要绣娘般技艺,但给郎君缝些贴身小衣,荷包络子总是该的。
在群王府这样的人家,还要学各种算科农事、命妇交际、皇家礼仪。
不用想都知道商水云肯定不会。
郡王妃独自思虑到半夜,想不出在儿子的喜好和自己的高要求之间的两全法子,只好降低佳媳门槛。
公主游园会后五日,郡王妃假托旁的夫人名头,发帖子请了十来位小娘子游湖。群王妃本人并未露面,而是坐在湖边茶楼,默默观察。
一见着商水云下了那晃悠悠的马车,她登时明白,一贯无儿女心思的沈暄为何突然意动了。
螓首柳眉,杏眼桃腮,肌肤欺霜赛雪,青丝乌黑滑亮,虽然布衣荆钗,但不掩姿容。撩动车帐时,一张灵动芙蓉面,真真是如春风化雪,清新沁脾。
加之身段窈窕,步履,步履……
着实没什么仪态。
静时神仙妃子,一动容貌就损了二三,见着人后眼神也自觉低下,卑怯几分。这下便只如原先四五了。
算了,再看看。
诸位娘子在画舫厅堂齐聚时,郡王妃由茶楼转移到屏风隔断之后,听着小娘子们谈天说地。她已安插了托儿,主动引着小娘子们往夫婿方面畅想,可惜这二娘子是个锯嘴葫芦,坐了许久,其他人都谈开了,她连个声儿也不吭。
托儿也无法施展什么圆融的谈话技巧,只能硬着请商二娘开口。郡王妃在后头竖着耳朵听,一一记下了。待托儿引着商二娘把定好的问题都答了几句,郡王妃便去了厢房休息。
游程过半,即将返程,郡王妃想好对儿子的说辞,正等归家,前头却忽然一阵喧闹。
她叫了侍女出去询问,等了半晌才得来消息。
原是今日游湖并未清场,有小船慢悠悠地朝着画舫过来,船夫之前歇在船里,酒醉未醒,站在船头朝湖里小解,险些被一帮未出阁的小娘子瞧见。前头的见船夫动作,回身捂眼,后头的好奇她们见着了什么,便向前挤,本来赏景的位置就贴着栏杆,一下推推搡搡,竟有小娘子被推到湖中去了。
护卫犹疑僵持,水云娘子打头解了裙衫,一跃往湖里去,把那小娘子抱了起来。小娘子呛了些水,不过都咳了出来,两人俱平安。
郡王妃听得称奇,一时心下惭愧。
会水性的护卫不动,是怕碰了这些贵女的身子;会水性的小娘子不救人,是怕浸了水,身段被外人瞧去。
水云娘子不懂什么礼法,但关键时候能救人一条性命;长在田间,有这么一把子力气,不至于两人都陷了水。人还是得分情境来看,她着实不该只以郡王儿媳的标准武断地把她评判得一无是处。
郡王妃想到细处,再一问,水云娘子并无可换的衣衫,头上那根簪子也落入湖中了。船里头有锦缎罗衣,郡王妃拔下头上一根金簪,叫侍女叠在衣裳里送了她,又怕她不收,便换了贴身的照秋姑姑去劝。
照秋姑姑从小便在郡王妃身边,感情深厚,也能说些俏皮话。
她伺候了水云娘子更衣回来,面带红霞,笑道:“水云娘子瞧着纤瘦,却带了裹胸,现下同初见,大不相同。小公子怕是有福了。”
郡王妃听闻此话,待小娘子们上岸时,躲在帘子后头偷偷看。
商水云换了身衣裳,花纹制式都不华贵,只是料子好些,又带了金首饰,加之被她救了的小娘子如雏鸟般跟着她,叽叽喳喳地说着话。看着既开朗些,也有了些贵女的模样。若她认真打扮起来,应该差不到哪儿去。
至于身段,不知她先前用了多少的布裹着,现下一看,果真如照秋所说一般,好一个婀娜的尤物娇娘。
郡王妃的决定,开始动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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