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云听了公主的话，回到郡王府之后，没再做那些不靠谱的事儿，安分下来。
不过料理家事之类的庶务，她还是决心拒绝郡王妃。她看见这些就烦，若为着自个儿还能耐着性子去学，可学来是为了给旁人妥贴，她就不愿了。
沈暄从前没她管这些，不是好好地活这么大了？
郡王妃再邀她过去的时候，她当面委婉拒了继续学主持家事，本以为要跟郡王妃再推脱一番，郡王妃却爽快应了。
沈暄又接了委任状，已经到国子监上任了。这几日交接事务，人际应酬忙得很，往往早晨出去，夜间才回。
他不同水云细讲，水云也无意打探他到底要去哪。等到阎府设宴那日，她问了底下小厨房的婆子，晓得沈暄吩咐了不用备他的餐，心里知道他又要晚归，于是估摸了时间预备行动。
郡王府一日三餐都是聚在一块儿的。不过也并不拘束。
男人们要当值；孩子过了开蒙的年纪，得早起读书。他们陆续地到饭厅里头去，或早或晚地，不必一定要谁等着谁才行。女眷则可以多休息一会儿。
到了中午时候，婆媳妯娌就到一块儿到小厅里去了。
二嫂卜霜舒性子活泼，大多数时候是她笑笑闹闹，带热气氛。水云一贯听着少言语，今日却主动开了口。
她问：“不晓得母亲与嫂嫂们在京城住了这许久，有什么惯常的去处么？”
郡王妃笑了笑：“我成亲之后便少在外边走动了，大多是闺中好友或夫人之中往来。也多是山、湖、赏花、拜佛之类。我还记得我年轻时常去的铺子，却不知它们还在不在了。”
薛初婧道：“能得母亲喜欢的，想必有过人之处，是能做成百年字号的。”
郡王妃：“那我便列几间出来，等你们得了空子，想起来时便代我去看看。”
三人齐声应是。
卜霜舒没忘水云的话，爽朗道：“妹妹是想要什么样的去处？若是想去琴棋书画的风雅之地，大嫂比我懂得多。若是想在城中走走逛逛，寻些好玩的斗戏杂耍，好吃的酒楼小摊，我倒知道许多。”
水云羞赧道：“自我来了京城，还没怎么出过门。不求什么有趣味的，能四处走走便好了。”
卜霜舒说：“循序渐进着来也好。妹妹今日出门，可要我们陪着？”
水云提前找了同僚做了预备的法子，便是全府的女眷跟着她走，她也是不怕的。见卜霜舒如此热情，她并不迟疑，当即说道：“有大嫂二嫂陪着，是再好不过了。只是怕耽误你们时间。”
“哪有的事儿，都是自家人，客气什么？我下午也没什么事儿，大嫂呢？”
“怎么你就无事一身轻了？”薛初婧睨她一眼，“霜舒可是忘了，早早同我说好了，今儿下午把那没盘完的账给算了。
“晓得你想同水云一块儿出去，但君子一诺值千金，你可不能反悔。账是有着期限必须要算了的，陪水云出去这事儿，以后有的是日子，也不急于这一时。”
她转向水云，“先别怪我把霜舒扣下，恐怕还有一桩事要叫你埋怨我呢。
“不论赏景吟诗，弹琴作画的去处，还是什么绸缎布庄、金银首饰、食肆酒楼的，我们先不同你讲，你自个出了府逛逛，寻些妙处去。待到下回，我们再一块儿出去。到时叫你说说你喜欢的地儿，我们互通一番。你瞧着如何？”
卜霜舒听着大嫂叫她留下算账，面上有些惊讶，本想说些什么，但等大嫂对水云的话说完，她又安稳坐着了。
这正合水云的意思，哪有说不好的道理。
卜霜舒道：“那妹妹此次只能一人出行了。平日里伺候的丫头带着，再多带两个牙尖嘴利的罢。有些商家瞧着面生可亲的小娘子，只当做肥猪一样宰的，欺软怕硬的人可不少呢。再带些侍卫护着，就也足够了。”
水云应下，餐后便回院子里张罗。侍女知道她要出门，想着替她妆扮一番。她虽换了衣裳，却没听侍女的，不仅衣着轻便，还把簪钗环佩一干首饰全都取了，带了顶帷帽。她叫上溶缇、芷恬，又另点两个看着精明的跟着。收拾齐整后，没等一会儿，那边车就备好了。
车夫晓得水云要出去，却不知她具体要去哪儿。
水云道：“去离着最近的便行了。、”
京中坊市依着方位而分，共有东南西北四处规整的。其余小集商铺，零散摊贩数不胜数。
郡王府坐落于紫金街，属太微右区，前后邻里都是达官显贵，十分宽敞坚实，可供四辆马车并行。但坊市街区只容得下一辆马车通行，驾车不能通畅，也碍着往来行人。
外头有停车的地方，水云让车夫过去候着，自个儿从东街的入口进去。
此处既挨着太微区，不少权贵都常出没的，带着侍女护卫的郎君娘子们并不罕见。
虽然水云帷帽压顶，看不出金珠翠玉，身上也没什么首饰，但她周身罗绮，仪貌昳丽，也是容光盛盛，不像寻常人家。
商贩们热情招揽，水云耳根子软极了，听他们天花乱坠地一夸，什么都信，什么都买。没走出去多远，几个侍女手里就拿满了东西，那个管着钱袋的，掏钱都有些费劲儿。
见她出手阔绰，摊主们笑脸迎人，更加大声地吆喝，伸着胳膊拦她，几乎要把她包围了。水云来者不拒，没有停的意思，侍女们连怀里也抱得满满当当的了。
跟来的护卫也是两个。侍女们晓得要是万一遇着情况了，需得他们出手，刚开始并没有叫他们帮忙的意思，可走过了半条街，大一些的玩意儿堆得几乎要过了眼睛，那些零零碎碎的手里也握不下，实在受不住了。
坊市受官府管辖，各街道都有官兵护卫，久未听说过有什么伤人的事件，一贯是安全的。
溶缇、芷恬是贴身的侍女，职级高些。她二人商议，不如叫分一半人出来，先把这些东西放到马车上去，再折返回来，左右就一会儿的功夫，应当不会有事。
她们同水云说了，请水云缓一缓，或者先选个地方坐着，等一等她们交接。
水云同意了，却没找个地方坐下，她们也只好站在路上倒腾。正换着手呢，周围的人却突然多了起来，挤挤挨挨的，她们站都站不稳，肩膀胳膊被连环撞着，也找不出是谁，手里的东西撒了一地。里头有些玩意用具是不宜跌撞磕碰的，她们忙蹲下来拾捡，护卫也搭了把手。
等他们把东西理完，人潮也如同突然涌来那般，突然消散了。
水云好好地站在她们几步之前，细长手指按了按帷帽下扬起的薄绢。
*
阎尚书的儿子们已经分了家，不过府邸建造在一块儿，平日里是各自归各自府里的事儿，并不密切往来，平时也少去阎尚书所在的主宅。
阎百越是长房之子，人生得俊秀，又有些才识，二十多岁便考取进士，入朝为官。在官场中也颇得上级赏识，与诸多同僚交好。
阎尚书的孙儿便是没什么本事，也有光明的前途，更何况阎百越如此上进，不消多说，自然是倾尽心力地培养他。
此次宴会，阎百越邀请了年岁相近的郎君们，大多是新加了官的贵胄子弟，深受家族扶持的。阎尚书一看了名单，就同意他把宴会设在主宅里头。
为待贵客，阎府里提前几日做了准备。各色装饰布置要精巧华美，菜禽要新鲜珍奇，于是那府里头广开库房，仆从杂役全都调动起来。
公主原先给的地形图并不详尽，绕着宅子外头走一圈便能画出来。趁着阎府人多手杂的时候，又派了几个做事的混进去，查清了外门仆役走的小路后，重新绘制，给水云送了最新更正的一份地图，又同她对了遍先前递过来的法子。
阎府设宴当日，叫她说要出府。若是郡王妃不许她出来，接替她的人就要到潜入郡王府，麻烦许多。要是郡王妃许她出来，不管带着几人，最终引到这坊市里头，再浑水摸鱼，交换身份。
水云成功摆脱郡王府之人后，把自己面容做了矫饰，使之逊色几分，虽不泯然于众人，也不如先前那般惊艳。落脚点有仿制的阎府丫鬟装束，她换上以备不时之需。
待到天色将晚，阎府正门大开迎接客人，府内护卫也做了调整。
不过真是稀奇，这种权贵家里，尤其他手上还有公主需要的东西，竟有一段路是完全不设防卫的。水云本想从最接近书房的那一段翻进去，探察到还有这么个毫无人迹的地方时，又离书房不远，她毫不犹豫地改换了地点。
进墙的落脚之处是一块草坪，她轻巧掠至石径，只需走到尽头，便到了书房所在的园子了。
水云低着头行至一半，忽地听到阵阵窸窣声响，躯体软钝地容纳着，人工凿出的池子里水流潺潺，和着另一股胶黏的水声。
她从前半知半解，要听上一会儿才晓得是什么，如今日夜不休，身经数战，登时就明白过来了。
余光瞥过高叠的假山，夜色下，一抹白皙格外明显地闪过。
藏在假山里的野鸯惊慌道：“郎君……郎君，有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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