疏影榭。
月玖小心翼翼地给手腕上的伤疤涂抹药膏。他其实有些犹豫,对于他这样一个将死之人来说,连涂抹药膏都是浪费。
火烧霁月间只是一个开始。月玖作为暗探的所有联络渠道和人手在圣女到来的那一夜已经尽数撤走,他早已是一个弃子,另一股势力接管了整个疏影榭。
他是笼中之物。
可幕后的人却仿佛改了主意,悬在头顶的铡刀迟迟不落,月玖一时有些拿不准。
他此时应是没有任何价值了。
门外的侍从忽然汇报:“月玖公子,有一人求见,他说他姓樊。”
姓樊,樊智肖。
“请他进来。”月玖吩咐道。
只见门扉上侍从的身影“扑通”一声倒下,一个满脸缠着黑色绷带的男人大步踏进来。露出的一双眼睛浑浊不堪,眼瞳和眼白没有明显的分界,仿佛有人用一根棍子将它们搅匀了似的。
藏在绷带里的嘴发出声音:“大名鼎鼎的月玖公子,怎么如此狼狈?”
“请坐。”
月玖处变不惊道。
樊智肖如他所言落座,忽然说道:“手不用攥那么紧,你知道我不擅武功。”
攥着后腰处匕首的月玖闻言一惊。
樊智肖面缠绷带是有原因的。传闻他早年间也是功力不俗,可惜拜师殷晖婵王麾下谋士雪蘋后,一朝不慎毁了容,全身经脉也废了。
但他一手毒术用得出神入化,紫金锁主动与他结盟,二人自此声名大噪,江湖人称“毒盗双佞”。
月玖放下匕首,不动声色道:“六年前紫金锁落网,而你却销声匿迹,世人都说你是见势不妙放弃了他。失去他这把锋利的刀后,你又恐仇家找上门来,于是退隐江湖。如今看来都是假的,你们二人的同盟依旧,你还在为他做事。”
“是又如何?”樊智肖反问道,“你若是不向弈云林透露我,提前拆穿了我的计划,我怎么也不会想到当选煊朝七美人的月玖,竟然是个殷晖暗探。”
“但是你的故国好像放弃了你。为什么呢?难道你的上级在这里做了什么不可告人的事情,需要斩了你这条尾巴?”
他继续自顾自说道:“你为什么能提前知道我的计划?弈云林那天拿的六日魇从何处而来?我知道计划败露了,放火想灭你的口,可是没想到你竟然活下来了。”
月玖忽的一愣。
“我意识到我的计划还可以实施!我发现了一件天大的事情,”樊智肖一瞬间异常激动,“那个战场上杀人如麻、不弱于女人的男人,崇阿将军,他唯一的儿子竟然是个傻*,是一个白痴!他居然认为你是被牵连的,他会豁出性命保护你!”
“……你、你想做什么?”月玖的声线颤抖起来。
奇异的紫红色烟雾随着樊智肖的拂袖在空气中飘散,月玖立即掩住口鼻,重新攥紧了匕首,一个箭步朝他冲刺过去。
只要一息时间就够了,他还没有吸入烟雾,在这短暂时机内扎穿樊智肖的喉咙,至少可以两败俱伤。
匕首如愿以偿地贯穿了他的喉咙,可是却没有鲜血喷溅出来。
樊智肖的身形化为紫红烟雾,融入空气中。
可恶……月玖不甘地咬牙,原来他早就中招了,到底是在什么时候?是樊智肖坐下时,进门时,还是侍从汇报时……抑或是,更早?
樊智肖的声音在整个霁月间内回荡:“只要你出问题,他定会来看你。也是时候杀掉弈云林了,上头在催我……”
什么意思,难道毒盗双佞也是某个人的麾下?
他敢明目张胆说出来,毫无疑问,樊智肖确信月玖不可能泄露这个秘密。
眼前骤然一黑,月玖失去了意识。
……
“月玖公子!月玖公子!月玖!月玖!”
有人在急切地呼唤他的名字。
月玖缓慢地睁眼。入目是熟悉的铁牢,灰尘遍布的白墙,空气里是浓郁的动物排泄物的臭气,他再熟悉不过。
他身上挂着勉强遮住身躯的粗麻布,手脚都是伤痕和茧子。
这是月玖从记事起,生活到十四岁的奴隶牢。真是过分熟悉的场景啊,铁牢里密密麻麻挤满了孱弱的人体,隔壁就是牲畜棚,气味难闻。一日一餐,晌午时分提过来一桶混杂着剩饭菜叶的泔水,闻起来都刺鼻,奴隶们却一门心思往前挤,谁也不想做最后一个。因为最后一个奴隶只能分到一碗汤水,里面连一根菜叶都不会有。他太清楚那汤水的滋味,永生难忘。
弈云林忍不住拍了拍他的脸,“这里是哪儿?我们听说你病情加重了,来看你,结果刚一靠近你就到这里了。”
“这里是虚幻的地方。”他回答道。
“又是六日魇?我不可能毫无察觉,自从上次被阴,我已经格外注意陌生的香气了。”
“这不是六日魇。这是心魔毒,”月玖解释道,“无色无味,吸入的一瞬间就可以致幻。”
秦从术一听,神色严峻起来:“那我们的身体……”
“幻象并非梦境,在这里时间流逝的速度是同外界极其不一样的。它发动是一瞬间的事,毒发死亡也是一瞬间的事。换言之,只要我们在这幻象中死去,就会毒发回到现实。外面的人上一瞬看见我们中了招,下一瞬就能知道结果。”
弈云林追问道:“那这幻象有没有破解之法呢?”
月玖仿佛听到了个天大的笑话,低声笑了起来,他笑够了才说道:“这是雪蘋的必杀技,据说她十年才能炼制出一份心魔毒,我等何其有幸啊。上一个被心魔毒杀死的人,可是煊朝先镇国大将军陆英捷!”
闻言,二人神色骤变。
“什么意思?”弈云林震惊道,“先镇国大将军,不是病故的吗?她怎会是中毒身亡?”
“病故?陆大将军何其英杰,三十三岁会身患重病?煊威帝十六年前下令攻占殷晖,陆英捷从边境直打到玄月城,连一场败绩也无,王庭里的王女王子们全都吓破了胆。此等不可一世的人物,三十三岁正是建功立业的大好年纪,可是她行事太张狂,得罪了许多人……牢狱中的雪蘋也对她仇恨不已,联系上煊朝的大人物,把心魔毒送了出去。”
“……”
看着这二人宛如石塑,月玖便补充道:“我是殷晖派来煊朝卧底的暗探。”
“……”
弈云林彻底说不出话来了。
倒是秦从术没有纠结太久,直言道:“这么说,我们是必死无疑。看身上的衣服,这里是殷晖。”
“是的,这是我从小生活的王室奴隶场。”
秦从术观察了一下背靠的铁栏。这劣质的铁根本不够她砍,想要出去简直轻而易举……她手摸到腰间,摸了个空。没事,即使赤手空拳她也可以一拳打断。
她提起一口气,蓄力一拳打出去,弈云林和月玖只听“咔吧”一声清脆的断裂声,秦从术的右手骨折了。
这点疼痛不算什么,秦从术疑惑地看着自己瘦的皮包骨头的右臂。她苦练多年的手臂线条哪儿去了?她忽然觉得面前的景象一阵震荡,目之所及都是一片黑白,秦从术抱着嗡鸣的脑袋无力地蹲下来,居然有些睁不开眼。
“你怎么了?”弈云林赶紧去探她的鼻息。
“她没事,只是饿昏头了。奴隶场的人都是这样,面黄肌瘦,每天干着最重的活,却永远也吃不饱。”
“不吃饱怎么有力气干活!”弈云林愤怒道。
月玖只是微笑,“吃饱了,奴隶就有力气反抗,有力气逃跑了。”
“怎么能这样……”
他迷茫地望着秦从术,翻遍全身却连一颗糖果也找不到,自己这副身体摸起来像是一排骨架。原以为霜流那样的体型已经称得上是骷髅了,弈云林朝周围一看,那些靠坐在墙角的奴隶们,哪个不比她更像?
在此之前,弈云林从来没有接触过“奴隶”这个群体。煊朝的奴隶是那些获罪或者被亲族罪行波及到的人,他们会被罚去做苦役,平日里他根本没有机会见到。
年幼的时候弈云林曾经好奇地问过父亲:“奴隶和侍从有什么不同呢?”
弈兰岳回答:“只是一个的命比钱贵一点,另一个的命不如一文钱罢了。”
他说得含糊,弈云林只能翻话本时留意一下有关“奴隶”的字眼。话本上说奴隶即使是死了也不会有衙门来调查死因,而家里的侍从若是死了还有可能触犯律法;侍从有一张卖身契,上面写着价格,别人或者侍从都可以买,而奴隶没有文书,他们通常是身体的某个部位被打上烙印,终生为奴;侍从可以出门去采买、休假,奴隶不能提任何要求,也不可以乱走……
奴隶是很奇怪的存在。话本里他们几乎都没有名字,他们也不会说想出去玩,他们动辄被打骂,他们只是一味地执行命令。
弈云林一度以为奴隶是没有神志的人,整天浑浑噩噩的,他甚至想象不出来奴隶会长什么模样。
可是眼前这个一派皎皎明月、温文尔雅的美人,他说他曾经是个奴隶。
即使身上挂的是破布,脸上满是尘土,头发也乱糟糟的,月玖看起来依旧是那么出尘,他这样一个人,完全不应该出现在一间破败的牢房里。
他可是“霁月”啊。
月玖小可怜身世揭晓ing
小弈:他说得太快,以至于当我全部听完才开始动脑子理解的时候,已经晚了……
小秦:接受良好。(瞥一眼小弈,两个人总得有一个人脑子转得快一点)
月玖:反正大家都活不了,我直接就是大说特说!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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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4章 众里寻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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