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鸿门宴(上)

自那夜过后,路舒未曾来看过谈黛。

罢了,谈黛想。处在那个位置上,他如此多疑,才是寻常。

何况,她对他本就满是算计,她本就不该奢望什么真诚。

于是,她也索性不主动去寻路舒,只将精神放在如何解决困局与应对即将到来的麻烦上。

如此一来,两人虽几日共处一船,却一句话也未曾与彼此说。直惹得周捕快等人都觉得古怪。

然而事实上,连日来路舒几次为她驻足,最终却都只是沉默地看着她的背影离去。

他不知该同她说什么,更不知自己该用什么立场同态度同她说话。

几日后,沙船才抵达省城,一封帖子便送到了谈黛与路舒手上。原是南省巡抚严春琪要于府邸宴请路侍郎、谈姑娘、李知县。

以及,南省船帮大当家陈虎。

路舒目光沉沉地落在帖子上的“谈姑娘”三个字上,微微皱眉。

*

南安城的巡抚衙门自是气派非凡。严巡抚的宴席便设在水榭之中,丝竹声交织着水声,甚是风雅。

主位上的严春琪年约五旬,面容儒雅,眼神中却透着浸淫官场多年的精明。他身旁坐着的夫人孟氏倒是年轻娇艳,白嫩的脸上堆满了笑意。

二人下首坐着的便是船帮大当家陈虎。此人身材魁梧,豹头环眼,散发着草莽豪强的强悍之气。

与这些人相比,李守拙则显得拘谨许多,赔着笑坐在另一侧。

路舒与谈黛一进门,严春琪夫妇便热情地起身相迎,“路贤弟!久仰久仰!快请上座!”他亲热地拉着路舒的手,只随意地扫了一眼后面进来的谈黛。

谈黛今日穿了身素雅的衣装,整个人显得清丽脱俗而又低调。

严夫人脸上的笑意在看到她时,瞬间冷了几分。倒是那位陈大当家眼前一亮,忙着帮她拉座椅,显示出几分热络。

李守拙的眼神在几人身上小心翼翼地逡巡,额角隐隐渗出些许薄汗。

谢过陈虎,又同其余几人寒暄过后,谈黛隐隐觉得这位严夫人有些眼熟,可一时又想不起在哪见过。

众人依序落座,宴席正式开始。席间,严、路二人谈笑风生,严夫人则笑语盈盈地布菜劝酒,气氛一时间看似极为融洽。

酒过一巡,陈虎率先站起身来。他端起一个硕大的海碗,对着路舒一拱手,恭敬地开口:“路大人,在下管教无方,前些天让大人在船上受惊了,今日陈某特意向大人赔罪。这碗酒,我先干为敬!”

说罢,他仰头一饮而尽,随后将碗底朝下一翻,滴酒不剩。

路舒并未起身,只端起自己面前的酒杯饮下,温和地道:“陈大当家言重了,不过是些许误会,路某未曾放在心上。”

紧接着,他话锋一转,“不过,大当家是明白人,当知莫让他们再跟着旁人犯糊涂,才是正理。”

陈虎脸上的肌肉略略抽动了一下,连忙躬身道:“大人教训得是!陈某铭记在心!日后定当严加管束!”

陈虎心中凛然。这位年轻的侍郎大人,似乎同传闻中有些不同。世人对路舒的印象仍停留在三年前,彼时的他是个难得的直臣,不通权谋,或说不屑权谋。可今日一见,他却是如此深谙此道。

可见传闻不实,抑或短短三年,竟能叫人发生这般翻天覆地的改变。

严春琪将这一幕尽收眼底,默不作声。

待陈虎坐下,他方开口道:“路贤弟此番在南省盘桓多日,听闻是为了钱桂玉遇害一案?这案子可有什么眉目了?”

路舒放下酒杯,神色从容依旧,“严大人有心了。此案线索繁杂,确实有些棘手。且路某奉旨回京,觐见之期已在眼前。南汶之事,怕是,还得仰仗李兄秉公办理的”

“自然自然,下官自当竭尽全力勘查,先前有劳路大人了。”李守拙忙拱手应承。

“这样,”严春琪仰靠在椅背上,笑道,“也好。”

接着,他又转向李守拙,“李知县,你务必尽心竭力,尽快给苦主和南汶百姓一个交代,也莫要辜负路大人的信任才是。”

“下官遵命!定不负两位大人所托!”

谈黛无心听他们打官腔,只垂眸看着面前小碟里精致的菜肴。

路舒的言辞令她失望。

可转念一想。

是啊,这才是他。

他的棋盘是整个天下,他的对手是朝堂上的衮衮诸公。王家的存亡,冯乔的死活,乃至钱桂玉命案的真相在他眼中,或许本就不值一提。

她这般想着,那夜沙船上他的那些,堪称尖锐的质问,便更显得冰冷。

他站在云端,俯瞰着芸芸众生,包括她。

她端起面前的酒杯抿了一口。辛辣的液体滑入喉咙,却掩盖不住心中苦涩。

这一刻,筵席上的欢声笑语仿佛都变得模糊而遥远。

严春琪志得意满,更加殷勤地劝酒,将话题转向京中趣闻。孟氏的脸上也挂上更为娇媚的笑容,指挥侍女布菜添酒,仿佛刚才的那场暗流从未发生过。乐声悠扬,重新编织起一片虚假的祥和。

谈黛感到一道视线若有若无地落在自己身上。她知道那目光的主人是路舒。但她没有抬头回应。

就在这氛围里,孟氏突然看向态度,开口道:“说起来,这位谈姑娘,眉眼间倒是很像昔日我在京中的一位故人。”

严春琪举到唇边的酒杯顿住了。李守拙更是差点打翻面前的汤碗。陈虎也收敛了笑容,双眼微眯,好奇地看向谈黛。路舒则抬目看向孟氏,眼中闪过一丝冰冷。

谈黛心头骤然升起一阵警惕,但不知对方究竟有何目的,只道:“严夫人此言怎讲?”

孟氏自顾自地用锦帕掩了掩嘴角,用一种颇为惋惜的语气说道:“我说的,是昔日大学士谭毓章的女儿。可惜啊,这位谭小姐的父亲犯了事被抄家问罪,她也……唉,落入了教坊司那等腌臜地方。”

她顿了顿,仔细端详着谈黛的脸色。可惜,那张脸上并未如她所愿流露出丝毫慌乱之色。

于是,她继续了下去。

这一回,她不再披盖那层悲悯的假面,“听说在教坊司里,那些自诩清高的贵女们为了活命什么事都得做。啧啧,想想真是令人扼腕。不过以谭小姐的身段姿色,想必是极得那些恩客们赏识的吧?不知谭小姐,那段日子的滋味如何啊?”

一时间,空气仿佛凝固了。就连陈虎这样的粗人都不禁皱眉,觉得这妇人言语太过阴损恶毒。

路舒握着酒杯的指尖发白,正要开口。

谈黛却比他更快一步。

“严夫人,”她直视着孟氏那张写满刻薄的脸,平静地开口,“我不知那位谭小姐当时感受如何。但您口中所谓的滋味,却是施加在无数无辜女子身上的酷刑。”

她缓缓抬起头,脸上那点因饮酒而生的红晕早已褪尽,只剩下冰雪般的苍白。

“男人们在朝堂争权夺利,最后却让深闺弱女在污泥里挣扎求生,承受世间最不堪的羞辱。严夫人,您告诉我,这,是何道理?”

“呵。”孟氏嗤笑一声,“谭大小姐,你说的话自己可信?高门望族的太太小姐如何与朝堂之争无关?她们虽身居内闱,却将数不清的权力、金钱串联起来。无辜?那只是哄骗外人的说辞罢了。”

“严夫人,您说得有理,只是不知,那些女眷是个个天性喜爱如此,还是……”

“两位”,谈黛话未说完便被严春琪打断,“今日此宴并非是来论道的,两位若有兴致,不妨日后再行深谈。”

谈黛颔首。另一边,孟氏也忙着称是,可她的脸上却表现出明显的惧意。

但很快,她紧接着又道:“还是说回那谭文璧吧。她后来不知廉耻,不惜委身商贾为妾!简直丢尽谭家满门的脸!哪还有一丝文人风骨!”

“风骨?”闻听此言,谈黛轻笑出声,那笑声里尽是讽刺。她站起身,单薄的身影竟如同风雪中傲立的青松。

“严夫人,风骨二字,合该用来自我勉励。倘若用来苛责那些在命运漩涡中挣扎求生之人,那便是这世间最虚伪的枷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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