卢秀才神色微变,“那又如何!”
“或许在你看来,这些都不值一提,但支撑起整个观朝的不仅仅是你所谓的圣贤之道,更是这千千万万的小事、无数微若蝼蚁的小人物,一如你的母亲,亦如,”她的目光突然变得锐利起来,“费心过活却被你无端杀死的,于芸儿。”
卢秀才愣了片刻,随后大笑了起来,笑得眼泪都抑制不住地流出来,“人都死了,现在说这些还有什么用!”
他颤抖着手捏起谈黛的下巴,“知道我为什么要抓你来吗?”
谈黛侧过脸甩开他的手,讽刺地笑了,“那你知道我为什么要被你抓来吗?”
卢秀才只当她嘴硬,继续道:“自我起意杀她后就没打算独活。你这贱妇该死,路舒那个道貌岸然的狗官也不该活!哼!什么狗屁户部侍郎,下乡公干还要带着女人,就是个衣冠禽兽!我看得出来他很在意你,所以来这里之前,我给他传了信,叫他一个人来救你。”
路舒很在意她么?这倒也未必。这位大人心思深,真情流露或是故作姿态令人捉摸不透。
谈黛这样想着,开口却是与卢秀才针锋相对,“路大人与你是同乡,年纪相仿,又同样出身贫苦,却能十九岁中进士,一路扶摇直上,整个云江无出其二。你在嫉妒他。”
“哈,”卢秀才嗤笑一声,“随便你怎么说,反正,我要拉他下地狱!”
*
朱明禄还没来得及烧那鞋,便被赵捕快擒拿在地。另一边周捕快亦不费吹灰之力地控制住了于父。
“你们到底是谁杀了于芸儿?”赵捕快感觉脑子要烧了。
“是我害死了她。”
“是我害的她。”
赵捕快和周捕快:“……”
“怎么办?”周捕快问。
“都带回去,交给路大人定夺。”赵捕快拉起了摊在地上的朱明禄。
“好。”周捕快道,“路大人和谈姑娘还真是神了。老周,你说他们是怎么料到的这一出?”
赵捕快皱皱眉,“不该我们管的事还是少管为妙。”
“唉,你说的是。”
*
卢秀才话音刚落,路舒便快步走进山洞。他衣衫有些凌乱,大概是匆忙赶路时被山野间的枝蔓刮到了不少次。
下一瞬,卢秀才将一把菜刀架上谈黛的脖颈。
谈黛心道:难怪说秀才造反,三年不成。瞧瞧人家这凶器。
“路大人,”卢秀才得意地扬起头阴阳怪气,“都说英雄难过美人关,路大人虽然算不上什么英雄,却还挺怜香惜玉。”
谈黛无奈地朝路舒一笑。
路舒没理他,他的注意力都在谈黛身上,见她没受什么伤,才说道:“放了她,有什么条件你同我提。”
“我要你做什么你都会去做?”
路舒沉默了。
谈黛静静地看着他,她也很好奇,路舒能为她这个“朋友”做到什么地步。
“你说。”他一步步地逼近,在一丈左右的地方停住了脚步。
卢秀才眼中闪过一丝狠辣,“不如这样,你为她断一只手,我就放了她。”
这也太过分了。谈黛心想。
岂料,路舒竟毫不犹豫地从袖中拔出一柄短刃,“你最好说话算话。”
谈黛心里连道“夭寿”,忙暗中思考对策。
卢秀才显然也没料到他来真的,一时不知所措。
电光火石之间,谈黛趁他不备,一矮身子躲过他的刀刃,同时猛地撞上他的肋骨。
卢秀才的痛呼还卡在喉咙里,路舒便好似事先同谈黛商量好了似的箭步上前,一个刀柄将他敲晕。
卢秀才精心策划的绑架戏码就这样草草落幕了。
“没事吧?”路舒看也没看地上瘫软的卢秀才,几乎是立刻蹲下身,目光焦灼地落在被反绑着手腕、跌坐在地的谈黛身上。
“没事。”谈黛扯出一个笑容,试图活动一下被捆得麻木的手腕,却因绳索的束缚牵动了筋骨,忍不住轻轻“嘶”了一声,秀气的眉尖微微蹙起。
路舒脸色一沉,探向她背后的绳结。
“别动。”他的声音低沉,带着一种命令式的口吻。
谈黛依言不动,背对着他。她能清晰地感觉到他温热的指尖隔着薄薄的衣料,触碰到她手腕被粗糙绳索磨痛的皮肤。
山洞里一片寂静,只有火堆燃烧的噼啪声和两人的呼吸声。
绳结终于被解开。
束缚骤然消失,谈黛下意识地想活动僵硬的双手,手腕却因长时间的血液不畅而传来一阵酸麻,让她忍不住又是一声低哼,手臂无力地垂落。
“慢点!”路舒眼疾手快地伸手托住了她的手腕。
谈黛微微一僵。
路舒也瞬间意识到这动作的逾矩。他几乎是立刻松开了手。他的喉结滚动了一下,“血脉不畅,揉开就好,只是会有些痛。”
他避开了她的视线,从怀中取出一块干净的素白棉帕,小心翼翼地避开破皮处,轻轻覆盖在她手腕最严重的淤痕上。
“多谢路大人,”谈黛垂下眼睫,低声道,“这点小伤,在江湖上也算不得什么。”
“江湖经验老道,不代表不会疼。”路舒隔着帕子,用指腹极其轻柔地按压着,试图帮她疏通阻滞的气血。他的动作专注而认真,仿佛在做一件极其重要的事情。
温热的力道隔着薄薄的棉帕传来,谈黛不再说话,任由他动作。山洞里再次陷入沉默。
火光在路舒身上镀上一层暖金色的光晕,他的神情中敛去了平日的端方疏离,只剩下纯粹的关切。
这一刻,什么天机阁,什么户部侍郎,什么利用与防备,似乎都被这山洞隔绝在外,只剩下最为纯粹的两个人本身。
过了好一会儿,谈黛手腕的麻木感渐渐褪去。她轻轻动了动手腕,低声道:“好多了,多谢。”
路舒这才停下动作,缓缓收回手。他站起身,背对着火光,看不清表情,“走吧,带卢秀才回去,于芸儿的魂魄大概也能安歇了。”
谈黛却道:“世人总道最毒莫过妇人心,可我看,这卢秀才心肠之扭曲歹毒才是世间罕见。”
“他压抑了太久,只是,可惜了于芸儿无辜横死。”路舒慨叹。
“当年你与他一同参加童试,你中了,他却没中。”谈黛浅笑,“可曾想过,会被他一直记恨到如今?”
路舒摇摇头,官场沉浮多年,他甚至早已不记得有这样一个人的存在,“现今想来,我无非比他幸运罢了。”
这便是路舒谦虚了。彼时,他连中三试,策论被刊印后更是成为学子们必读的样本,这绝不是一句幸运就能盖得过去的。
“路大人,”谈黛叫住了他,故意摆出一副不经意的样子,玩笑似的问道,“我若不能挣脱,路大人真的会为了我断一只手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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