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星昭不知道自己此番抉择是对是错,理性告诉她,不该把他放走。可她又很清楚,这人硬气得很,不想说的话一句也不愿多说。三日之内,自己是撬不开他的嘴的,事已至此便只能放手一搏。
究竟是行,还是不行?李星昭心里没底,她只觉得痛苦且压抑。她不怕凶险,不怕恶人找上自己;她只怕这是自己选择逃避的借口,只怕到头来一事无成。
在这压抑的时候,她不禁想起曾经无忧无虑的时光。
杨柳儿活,抽陀螺;杨柳儿青,放空钟;杨柳儿死,踢毽子;杨柳儿发芽,打尜尜……
她永远都是游戏中最厉害的那个,从孩子们中胜出时,母亲总会把她抱在怀里,说她的李家的希望,她也的确是的。
泠南李家是个小世家,祖上有几个当官的,最高不过从六品。到李星昭这代,已是个寒门。
李星昭多少算争了口气,她打小被墨天师相中,跟去无妄山修炼。那时她不过十岁,吃了无数的苦。墨天师替她算过相,她的身骨是百年难遇的凤凰骨,和这无明业火流是最相称的。她也不负众望,十六岁出师,被玄衿司统领杜常春相中,带入司中历练。
她年纪最小,天资也聪颖,很多事都是杜常春帮她担着,为她处处照应。可孩子总是要学会长大,总要学会承担。她也独自出过几次任务,每次都完成的很好,堪称完美。
正是一路走来太顺利,这次舒府的事,让她跌了个大跟头。
李星昭迷迷糊糊的在梦中,见到杜常春对她失望透顶的样子,横眉呵斥着为何还找不回归墟?
她从未见过统领这般盛怒的样子,那样子格外疯狂,面目狰狞,他失去理智般地嘶吼着:玄衿司不需要无能之辈!给我滚出去!
她听见自己在哭喊,毫无尊严地跪倒在地,抱着杜统领的大腿,这是她在偌大的京城中唯一且最后的依靠。
求求您,别让我走!求求您!
她感觉自己的脸被狠狠地拍了一巴掌,带着锋利物刮过的声音,那东西卡进了她的眼眶,痛彻心扉。她眼泪瞬间糊满了视线,连带着粘稠的腥味。
李星昭猛地从梦中惊醒来,那深深的刺痛感并没有消失,铸轧在她的左眼眶上,生了根般地往她脑子里钻,剧痛让她快晕厥过去。
“……杨柳儿青,放空钟;杨柳儿死,踢毽子……”
一个毫无感情的声音唱着这首童谣,很难说他是在唱,因为他的语调完全一致,没有任何波澜起伏,就像个计时机器,没有感情地滴答着。
李星昭一个激灵坐起身来,伸手拔掉插在眼眶里的东西,那是个烛台,沾满了自己的血。
她狠狠地把烛台砸向那个站在自己床头的魔鬼。
烛台被接住了,唱歌的声音也停下了。
李星昭摸了摸自己的左眼,痛感还在,湿乎乎的液体仍顺着颧骨往下流淌,流经自己的下巴,滴到被褥上。
但她的眼睛已经恢复了,可以眨动,能看见了,这是无明业火流所带来的神一般的治愈能力。
她抬起头,看着那个瘦高的人形,愤怒而又惶恐。
她明明记得,放走他后,自己非常小心的一路隐匿行踪。在入住客栈前,她又格外细心的勘察了一遍,确保没有任何可疑的人靠近自己。
“你是怎么找到我的?”
李星昭竟有些示弱,她知道此人修为远在自己之下。可他却像根挂在衣服上的倒刺,总会出其不意的时候挂住人的血肉,扎得李星昭心有余悸。
那人举起了手,手心是还没有痊愈的累累血痕。
李星昭见过他的手,在舒家的时候,她还为此施法,想让他好得更快些。而此刻,她只为自己的多此一举感到悔恨。
“你能根据我留下的法术,找到我。”她喃喃地说出这个让自己都震惊的结论,却见他突然凑近过来。
床头的窗口开得敞亮,如水的月光照得客栈厢房三面墙壁莹白似霜。
墙壁反射的光打在他的脸庞,打在他隽秀的颧骨。几缕黑发从他脑后滑下,挂在纤长的脖颈上,杂乱地垂着,危险地很好看。
“你什么意思?”李星昭非常理智且警惕。
与轻浮的姿势不相称的,他说的话字字停顿,像是压抑着一股愤怒:“你放我出来,不就是想知道我背后的人是谁吗?”
“不可以吗?”
见他这般反应,李星昭暗自得意了下,就像从失败的对弈中小小扳回一城。
窗外风声阵阵,她对视着他漆黑的眼瞳,那瞳仁圆又大。李星昭终于看明白了,他眼神不是清澈、更不是憨厚、更像是动物。
动物的眼睛里是没有表情的,只有空洞,那是最本能的恶意。
“看见他了。”夜色中传来一句带着杀意的人声,远远的,接着是隐隐约约的脚步声。
李星昭见他微微侧头,看向两人身旁的白墙,顺着他的视线看去,那墙上是自己与他的影子,被透亮的月光打着的、一男一女两个侧影,正面对面的,贴在一起。
“李姑娘失洁了。”他得逞地一笑,语调没有起伏,仿佛理所当然。
“你……”李星昭一时说不出话来,原来他找上自己,就是要把追杀他的人引过来。还刻意借位,营造出两人暧昧的样子,让那些人误以为自己是他的相好,好连同自己一块儿杀了。
“你本就是我最重要的线索,我当然会保你,何必要整这一出!?”李星昭愤然道。
“我是在帮你。”他皮笑肉不笑。
李星昭冷哼一声,她知道这人说的帮自己是什么意思。故意假装俩人关系亲密,让他背后的人也找上自己来。
顺便,利用下自己的举手之劳,帮他清理下屁股后头的麻烦。真是打得一手好算盘。
但李星昭很清楚,留给自己的时间不多了,再过两日,还没有归墟的消息,她就要倒官落佩,永远的离开京城。
她必须抓住一切可利用的机会,不论什么样的机会。
“既然要做我的心上人,总该告诉我你的名字吧。”她虚情假意莞尔一笑。
“云川。”
李星昭见他眼底闪过一道光芒,只当是他又得逞了,故意拿假名来骗自己,就不服气地撇开视线,暗压住内心的怒火。
数个暗影踏着客栈老旧的楼道缓步向上,他们的脚步很轻很轻,就像踩在一朵云上。但那木梯没有发出一丁点声音,但在不堪重负地颤抖着。
李星昭感受到了微微的震动,那震动由远及近,像波浪像自己打来,一层追着一层,最后一定是惊天的骇浪。
她看向窗外,不足十尺处就是客栈的后厨,从这间厢房,可以直接跳上后厨的屋顶,让这间厢房比起其他厢房多了个出口。李星昭看重了这点,刻意向掌柜要求的这间厢房。
“你从屋顶那儿先走,我来拦住他们。”她对云川说道。
此话刚落,数到剑气就向俩人袭来,像是银龙出海,气势如虹。李星昭拿起烛台,手指一勾,烛台上噌得燃起一团火焰。她手持烛台,直指剑锋,那剑刃触碰到火焰,就被灼烧得通红,融化成铁水,一点点滴落下来,把地板烧了数个黑洞。
持剑的三人丝毫不退,哪怕剑刃已折,仍向李星昭袭来。李星昭以烛为剑,燃烧的火焰在空中挥出数道弧线,宛若红莲盛开,将三人包裹其中。那三人即便燃烧着,变成火,也以惊人的意志屹立着,向李星昭扑来。
看他们视死如归的模样,李星昭有些敬佩,究竟是怎样的信念,才让他们甘愿赴汤蹈火,宁死不屈。
烈火燃烧着,带着缕缕白烟和嘶嘶噪响,还有微弱的吟唱声。那声音吟唱着的,正是四象定坤阵。
李星昭眉头一皱,这三个死士,原来是掩护其他人布阵的。
四象定坤阵是前璃留下来的,原本在军中用于困敌。大郢灭璃后,该阵被皇家严格保密,只供军队使用。李星昭在玄衿司里,也接触过此阵,不过此阵吟唱时间长,需要四人各司其位,还要其他人配合掩护,平时很难用出来,除非有心安排。
就像现在,这前来绞杀的刺客如此大费周章,要把自己困死在这里。而且,他们究竟是从哪里得知这隐秘的阵法?难道是军中有人走漏的风声?
李星昭只知道,若等这阵法完成,自己就动弹不得了。可她见周围隐隐绰绰的字符浮现,自己被一个方块框定在正中间,阵型已经显形,很快就要完成了。
她赶快手持火烛,在地板上画了个圆。火焰很快把这圆的轮廓烧穿了,脚下的地板撑不住她的重量,陷落下去,她也一同从洞中掉了下去。
勉强算是从法阵中脱离出来了。李星昭扶着摔疼的屁股,龇牙咧嘴地站起来。
还好自己住在二楼,阵法也是在二楼结的,这四象定坤阵,只封住自己的前后左右四面。自己从二楼摔到一楼,脱出了前后左右的封印,就算是逃出来了。
难怪杜先生不让玄衿司用这阵法,这阵法就得在两军对战的地面上用,才能起奇效啊,李星昭感慨道。
不远处的屋顶上,那个黑色的人形看着,不屑道:“做事真不干净,一共七个人,放跑四个。”
说罢,他转身要走,却发现自己的脚被暗色的术法困在,动不了了。
“卫长说了,让我在这儿守株待兔,果真逮到只兔子。”一个少年从树梢上跃下,正是李星昭的副手梁小伍。
小伍冷眼看着拼命想要摆脱束缚的男人,凶巴巴地说道:“别费劲了,这陷阱是卫长大人布置的,以你的功法,根本逃不出去。还有,少对卫长大人动手动脚的,别以为她真不敢动你!”
小伍越说越气,就伸手要去给他一拳,让他长长记性,这时一个清亮的女声传来。
“小伍,他已经被治住了,你还要打他吗?”
小伍立马放下了拳头,低头道:“我见他先前对您无礼……”
“逢场作戏罢了。”李星昭说。
她看着那个被术法困住动弹不得的人,嘴唇紧抿、眉头微皱,一副好不自在的样子,就凑到他耳边,小小得意道:“你不会想趁机逃跑吧?心上人可不能始乱终弃哦。”
“你就不怕被我再捅一刀?”云川语意冰冷。
“尽管来试,就你这点修为,要杀死我还早了十年呢。”她正色,“小伍,咱们得撤了,把他绑去南城的据点。”
*注:出自《帝国景物略》《明代小儿戏具谣》,古代童谣。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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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杨柳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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