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京城的某处偏房里,四个黑衣人唯唯诺诺地一字排开,跪倒在地。
在他们面前站着的,是位身材高大的美髯公。他此刻眉头紧皱,一对凤眼眯得如勾子般锋利,厉声训斥道。
“一个没有修为的废物,就这么难杀吗!?”他愤然起身,叹气,又坐下,“不过有双法眼,又不是坚不可摧,为何让我们这般损兵折将?为何!?”
跪着的四人两两对视,其中一个发言了:“钟先生,此人虽然修为低下,但心思复杂,格外难对付。您记得那枚锁魂塔吧。那本来是家主给他的,用来盗取归墟的。归墟得手,锁魂塔的法力也就用完了。
“可谁会想得到,他盗取归墟时,压根就没用那锁魂塔,而是暗中拿锁魂塔的法力炼成了功力。咱们从一开始就被他算计了。”
钟先生冷哼一声,手扶长须,思考片刻,说道,“就凭他的身子骨,炼化了锁魂塔这样的宝物,也不过筑基水准,根本到不了结丹期,你们几个岂会抓不到他?为何还会失败?”
“这次本该万无一失,可谁知道那人有个相好的婆娘,本事大的很,刀枪不入。一出手就折失我方三员大将,之后又使土遁之术直接脱逃……”
“三员大将?说出来不怕笑死个人。”钟先生被气得面目扭曲,“相好的婆娘是怎么回事?此人自视甚高,怎么可能投靠别人,还是个女人?”
“咱几个可是看得清清楚楚,他和那婆娘亲热的很。”那四人两两对视,纷纷点头。
钟先生一皱眉,难不成他真被某位女高人看上了?以他的样貌,不是没这可能性。可他脾气硬得很,谁能看上他?若他懂得顺从,也不至于落个家主追杀的下场……
晨曦微露,李星昭从梦中醒来,她看了眼昨夜自己绑来的人,正老老实实地躺在床边地板上,还在熟睡。
她想起此人昨日的话语,觉得好笑。什么叫留尾巴?
她就是要放走那四个人,让他们把消息传给上头,这样她才能入局,才有机会接触到更深处的秘密。
李星昭伸脚踢了踢地上躺着的人,没好气地说道:“快点起来,别逼我动手。”
云川把眼睛睁了条缝,懒懒地看着她,见少女伸手摸向一壶茶水,就要向自己泼来,漫不经心地说道:“你若把我衣衫弄湿了,我就没法陪你出门了。”
李星昭端着茶杯拐了个弯,举到自己嘴边,露出个狡黠笑:“不要紧,我会替你买身新衣服的,保证合身得很。”
云川只得梗着脖子从地上起来,脸色阴阴的。
京城是大郢最盛大的地方,这里的大街小巷挂满了灯笼,张灯结彩,歌舞升平。
城中分东南西北四块,俗称东富西贵,北穷南贱(*注)。李星昭特地把据点设立在南城,这里是三教九流聚集地,什么人都有,所谓风暴中心,最危险也最安全。她大胆猜测,追杀云川的杀手,就在是在这儿买的消息。
两人并肩走着。时辰尚早,烟花道上鲜有人走动,偶尔能见到几个醉卧街边的酒鬼在呼呼大睡。
一个模样邋遢的小乞丐看见光鲜亮丽的俩人在街头闲逛,就跌跌撞撞地冲上前来。
“大哥哥,能给我点吃的吗?”
云川压根不看他,身子都不侧下,就直直往前走去。小乞丐没想到这人如此不近人情,闪避不及,差点摔倒,李星昭眼疾手快地扶住他。
“你!”她狠狠蹬着那个背影,见那人总算停下了脚步,一脸淡漠地回头看自己。
道不同不相为谋,她也懒得和云川争吵,对小乞丐柔声道:“你若是饿得话,跟我们一块去吃点包子吧。”
小乞丐脏兮兮的脸上绽开了花,连连点头。
云川冷着脸,不作避讳地直言道:“李姑娘,你看这孩子,手脚齐全,又是个男孩。京城富饶繁华,这样健康的孩子,早就被人家抱走了,怎么会孤零零一人在街头流浪?而且你瞧,他连个要饭的碗都没有,像是乞丐吗?”
听到这话,小乞丐哇地一声哭了出来。李星昭没好气地蹬他:“又不是谁都像你一样,满脑子尔虞我诈。大郢虽大,真是人人都吃得了饱饭吗?你让穷苦人家的孩子怎么办?”
“姐姐……我不是乞丐,我在等我的爹娘,爹娘一定会来找我的……”小孩哽咽着说道。
李星昭蹲下来,拿手帕替他擦着眼泪,柔声问道:“你知道爹娘在哪里吗?”
孩子吸了下鼻涕,断断续续说道:“我跟着爹娘一起来的,可半路上,遇到个怪东西……娘就跟我说,咱们赛跑,比谁跑得快。我跑得最快了,爹娘都跑不过我。跑着跑着,我就发现爹娘不见了,门口的穿铁衣服的坏人把我关进这里,不让我出去……我就再也没见到爹娘了……”
李星昭眉头微皱,问道:“你来这儿多久了?”
“一天……两天……三天……三天了。”小乞丐掰着手指数着。
“在路上遇到的怪东西,是什么样的?”李星昭问道。
“大大的,黑黑的,和好多好多蚂蚁一样。”小乞丐眨巴着眼睛,“一团一团的,可大可大了,比姐姐还大……”
那就是邪祟!
三日前,京城西南方突现邪祟,官吏很快将邪祟击碎在城外,没有遭成任何伤亡,报告上是这样写的。
李星昭现在知道了,上京的路上,一对夫妻遇到了邪祟。他们的孩子,有幸被守城的官吏发现,关入城中保护起来。而那对夫妻,只怕凶多吉少了。
“我带你去吃包子吧。”李星昭牵起孩子的小手,向包子铺走去。
南城的包子皮有些厚,肉不多。
孩子狼吞虎咽吃掉了两个,看向李星昭,眨巴着眼睛问道:“姐姐,我可以再要两个包子吗?”
李星昭想不到这个只有自己一半高的孩子,胃口竟这么大。
“行啊,你别撑坏了就行。”
“我想给爹爹和娘亲留着,他们肯定也饿坏了。”孩子天真无邪地说道。
李星昭在荷包里数钱,视线就不自觉地开始模糊,不知道是包子的蒸汽还是自己的泪水。她不敢告诉孩子真相,他的爹娘可能不在人世了,他得靠自己活下去了。
“来,我给你看个好玩的。”明亮的男声在耳边响起,李星昭侧头,见到云川嬉皮笑脸地对孩子招着手。
他不是信不过这小孩吗?这会儿又相信了?想着逗小孩玩了?李星昭又好气又好笑,她直觉云川不是那样单纯的人。可这会儿他神情放松又自然,眼睛弯弯亮亮的,李星昭从没见他这样开心过,她觉得这人虽然诡计多端,但内心似乎也是个孩子。
她见云川给孩子买了套新衣裳换上,还给他洗了脸,脏兮兮的小乞丐已完全变成个干干净净的小孩模样。
这会儿街上也热闹了起来,耍杂技的,木偶戏的,唱小曲的,一个个都支起了摊子,开始争相表演。看客们人来人往,摩肩接踵的,好不热闹。
云川拉着孩子的手,走到大街的中央。在大庭广众之下,“扑通”一声,对着李星昭跪下了。
李星昭算是见识到了,一个人的表情,原来可以变得这么快。
就在他跪下的瞬间,他的眼眶红了,眼里全是泪水,一副可怜巴巴的样子。
“这男的哭了,得受多大委屈。”
“怎么回事?”
“夫妻吵架呢,还有个孩子。”
围观的人逐渐靠拢过来。
“你什么意思?”李星昭皱眉问道。
“娘子,你不要我就算了,这孩子可是你亲骨肉啊……”云川把头低在地上,声音哽咽。
这般浮夸的剧情,李星昭只在说书人的故事里听过。她看向孩子,对孩子疯狂招手,示意他过来。可这孩子不知被灌了什么迷药,看了李星昭一眼,也扑通一声跪下了。
李星昭两眼一黑,只觉得完蛋,耳边传来云川“悲痛欲绝”的告白。
“我知道你有了官位,看不上我这等乡野村夫,要去嫁富贵人家。我是配不上你,你逼我写休书,我自然是会写的。可你我毕竟夫妻一场,我只求你待孩子好些,别让他也被人看不起。”
这个混蛋!凭空污人清白!李星昭又气又急,她见围观众人目光都看着自己,指指点点,交头接耳说着什么,言语里都是污秽之词。
可越是这种时候,她越不敢发怒。她若是上去和云川撇清关系,就坐实了他所说的背信弃义。
若是她称自己根本不认识什么富贵郎君,那云川也一定会拉出个确有其事的人,把自己拖下水。
像是西城杨域卿,他就是个整日闲逛的花花公子,出没在烟花巷柳,每日都要调戏几个姑娘,根本是臭名远扬。或是东城陆澜,那人生来就是病秧子,郎中都说他活不过三十岁,陆家想方设法的在为他找个高修为的姑娘,说什么阴阳相合可以治病。
一个谎言可以有无数个谎言来圆,只有你想,就会把谎言越变越大,越来越不可收拾。
只要他称自己看上的如意郎君,是杨域卿,或者陆澜。杨家和陆家一定会马不停蹄地派媒人来牵线搭桥,到时候就更解释不清了。
她冲上前去一把拉住这个疯子,此时此景,坚决不能让他再胡言乱语下去了。
“云川!跟我走!”她故意把他的名字念得很大声,让在场众人都听到他的名字。
*注:东富西贵,北穷南贱。出自老北京俗语,描写明清时代的北京。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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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蜚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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