掌柜一瞧那契书,摇了摇头,竟是不打算再管了。
温舒苒自然心焦。
她何尝不知道卖身契意味着什么。
乞丐虽是身份低微,但仍坚持自己乞讨过活,卖身为奴则意味着彻底放弃了自己的尊严和自由,一生都要仰人鼻息。
她为阿稻赎身自然可行,但如今结下梁子,对方必定漫天要价,或是直接拒绝。
为何呢?
当年他的妹妹死于流韵楼非人对待,他为何也要同样投身火海?
三方僵持着,温舒苒看了一眼身后昏迷不醒的阿稻,觉得事情真相还未知晓,也实在无法接受亲手要把少年送回这吃人的流韵楼中去,终于服了软:“你开个价。”
孙哥发觉“他”的窘迫,忽而捧腹大笑,那丑恶的嘴脸更显狰狞:“温九啊温九,我一向敬你行事嚣张、是条汉子,如今却这般妇人之仁,看来在儒生堆里滚久了,真当自己是什么正人君子了!”
莫说温舒苒脸色难看,在场哪有人没读过几个书,此时全都不爽得很。
笑够了,他才比了个数:“看在我们相识一场,不多,友情价,二十两。”
……多少,二十两!?
饶是掌柜都觉得难以置信。
先前她带二黍看病也才花了二两银子,就凭她给钱的爽快程度和医官学徒那眼红殷切的态度,温舒苒何尝不知二两银子已是高价。
阿稻这年纪干不得什么重活,再高卖不出五两银子,这张口二十两,着实是强人所难,存了报复的心思。
壮汉看她面露难色,当即露出得逞的笑容,挥手就要让手下把少年拖回来。
他自信这乞儿根本拿不出这么多银子,而利来楼掌柜更是不可能花这么多钱买个半死不活的小孩回去。
这价格不算常人无法企及,若他张口就是一百两黄金,那必是没有半分余地,但孙哥偏就自大狂妄,给“他”希望,却只吊着,本想见“他”继续乞怜的神色。
却给了她反转的可能。
她抿了抿唇,让楼内伙计去拿了纸笔过来。
“在场各位皆是见证,今日我用二十两替阿稻赎身,从今往后,他便不再是流韵楼的奴工,自然也再受不得任何委屈。”
温舒苒从怀中掏出那枚银白月莲纹样的荷包,一手交钱,一手画押。
就算阿稻真是被流韵楼的什么企业文化洗脑,后面还想回去,现下救他一命就当抵了原身对他所做作为的罪业,今后无论如何也算对得起自己的良心。
孙哥脸色瞬间变了。
不知想到什么,他也不顾在场这么多衙役驻守,当即就要冲过去抢人:“我这些年供他吃穿,他不可能愿意跟你走的!”
温舒刚写了个开头,说时迟那时快,立刻抄起地上掉的长刀将他直直拦住,语调沉沉:“这么多人看着,你想反悔,怕是不行了。”
肯定有鬼。
这人甚至准备虐杀阿稻,能对他有什么深刻感情?
怕不是阿稻知道他们什么要紧秘密。
“五十两!不,一百两!”孙哥堪堪在刀刃前刹住脚,此时面容有些扭曲,“我不答应放人,你们谁也别想把他带走!”
“各位大人,此人面目可憎、出尔反尔,当年或许是诱骗我家小孩卖身为奴。今日我已妥协,愿意耗费二十两白银救阿稻于水火之中,怎料这恶人坐地起价,贪婪成性!如此心思,实在狠毒!”
温舒苒义愤填膺,难得动怒。
她并不熟悉古代律法,也无力撼动封建制度,哪怕她见招拆招、事事筹划,若他们真的沆瀣一气,她原来一点办法都没有。
好在衙役已经接着她的字迹写了下去,随后那张展开笔墨未干的字契,递到了他的面前,目光很是冷硬:“你既不愿主动答应,我们自然有的是时间让你求着我们答应,姓孙的,你选一个吧。”
既是应对小人,那不必用君子的方法。
孙哥气得脸涨得通红,终于啐了一口:“他奶奶的,不过是一群走狗!既然敢跟我们流韵楼作对,那就等着瞧吧!”
他居然忍住了,并未因为冲动上头而暴露他身后的势力。
温舒苒冷静下来,越发觉得问题大发。
孙哥一把抢过她那荷包,严苛地细数着里面的银两,待到数完了却找不出任何错处,他像是忽然想到什么,气焰微熄,将那卖身契随便甩了给她,再啐了一口:“为了个小白眼狼这样折腾,有病。”
明明自己亦是市井小民,凭着一点上层人从指缝中随性流给他的权力而自以为是,甚至同样视人命如草芥,仿佛也已成为他们中的一份子。
却不知午夜梦回,会不会因为落差而彷徨心悸。
*
穷。
贫困。
身无分文。
躺在昔日的桥洞底下,温舒苒艰难数着请衙役喝酒的钱、二黍的换药钱和新增的阿稻治伤钱,愁得头发要秃了。
吃饭就……
员工食堂解决罢。
没办法了。
衙役刚送阿稻和二黍去了万安堂,她先回来躺躺,休养片刻再去接人。
更别提还要攒车费与过路费去苏州府。
青云镇地方不大、事情不小,最后那姓孙的态度转换太快,实在可疑。
惹不起,她还躲不起吗?
桥洞外忽而被一片阴影遮挡,本就灰暗的人生仿佛要完蛋了。
温舒苒心中悲切,颓丧撑着下巴转头去看,待看清到底是谁后,半瘫在地上的身子一下直起来了:“清和兄,你怎么来了?”
来人竟是季泽。
也难为他在青云镇这么多桥洞里找到了她这一个。
书生长衫下摆已被桥洞附近的淤泥弄脏,湿哒哒地拖着,向来挺拔的身姿略显狼狈。他小心扶着桥洞上的凹凸浮雕,尽量避开上面的青苔,艰难抬进头来:“在利来楼没见着你。温兄,你怎的就住这种地方?”
温舒苒把一点余钱收好:“你小心别掉进河里,我今日可不想下水。最近我休息,你若有事要问,我们一道出去走走?正好我准备去接人。”
而且剩下三个小孩还藏在利来楼后厨,等安顿好阿稻和二黍,还得回来将他们带走。
曾经的家用都被赵贪那狗官一把火炸了个干净。
温舒苒深吸一口气。
不得不骂,必须要骂。
他那么多文玩字画似不要钱一样说炸了就炸了,他们几个的被褥锅炉却是宝贵得很,也没见给她剩着。
还有掌柜送她的锅。
得亏不用赔。
待她从桥洞里钻出来,季泽却是安慰她:“今日这事,我听说了。那姓孙的蛮横惯了,没什么分寸,你别和他作对。”
“清和兄,你县试在即,无需操心我这些琐事。”她拍了拍他的肩膀,“我自会处理。”
确实也相信温兄的能力。
季泽微微放下心来:“如今那事你考虑得如何了?若你想考,待我去记两题回来给你练练。附近应还有些县城开考较晚,还能来得及去报名。”
本来是想考的。
但是如今没钱了。
温舒苒叹气:“清和兄,我大概只能考明年的了。”
再攒一年,许就够用了。
季泽大抵察觉到了“他”的不可启齿,温和道:“这倒无碍。我只是觉得凭温兄的学识与眼界,定能早日考过县试。毕竟通过县试便能去私塾做教书先生,也能赚些盘缠。”
“这能当教资?”温舒苒震惊。
“……温兄,县试是考试,不是饺子,是不能吃的。”
巳巳如意[橙心]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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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既是应对小人,那不必用君子的方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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