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恭只记得眼前忽然黑影一闪,然后就昏了过去。
意识还未完全醒过来的时候,先闻到了一阵香味。这是宫里点的熏香,味道并不浓的,君子久居兰室,不闻其香;可陶恭终日和臭烘烘的士兵呆一起,对于这些香味就很敏感了。
他心里生出些疑惑,然而头上传来剧痛,又因为许久未曾进食,气力匮乏,竟调动不了思绪。
“先生,您醒了?请先用杯茶吧。”
瓷杯被递到了他嘴边,陶恭迷迷糊糊地接过来喝了。这茶温度凉得正好,他虽一下没尝出来是个什么味道,却也感到沁人心脾。
又飘忽了一会,他终于睁开了眼皮,率先映入眼帘的竟是一副棋盘,被放在了楠木桌案上。楠木的每根纹路都透露着温雅贵气,底下的角还镶着金缀着玛瑙。
他惊慌地抬起头,猝不及防地就和一个人对视了上。
陶恭一时竟是看呆了。
他从来没有见过这么漂亮的人,容貌艳丽张扬到了极致,烨然如若神人,震撼到他想不到任何能与之匹敌的文字。与这美貌相映生辉的是凌厉的气质。龙睛凤目,眼眸漆黑,像万丈深渊,让人望不穿,逃不掉。
他这是……做了个梦?
“合悠,再给先生倒杯茶来。”
殿内香味更浓了些,侍女又往香炉里面添了提神的香草。
陶恭感觉到从未有过的神清气爽,也终于反应过来了情况不对:“你是何人,此为何处?”
高琛微微笑了笑:“先生想要知道答案?不如先与我手谈一局。”
……?真是在做梦吗?陶恭有些恍惚地看了看四周。华美的鸟形宫灯一盏续着一盏,把这金殿照得亮如白昼,让他辨别不出此刻的时辰。
他从来没有到过这么富丽堂皇的地方。柱子上盘龙旋凤栩栩如生,屏风上锦纱薄如蝉翼,珍珠温润的光,黄金炫目的光,绸缎粼粼的光……五光十色,闪得他目眩神迷。
面前的人亦美得如同精魅般摄魂。
陶恭愣愣地掐了自己一把,痛觉却提醒他这一切都是真实的,不是臆想……
……
他妈的!
他突然想起来了。有个狗崽子打晕了他,他这是被拐了!所以这里是哪里,皇宫?丞相府?眼前的人看着年轻,但实在是过于美貌,陶恭猜了他是长史,是参谋,是受了恩幸的权宦,却独独没有猜他是皇帝。
见四周没有别人,陶恭轻声道:“小兄弟,能否通融一下,告诉我这里是哪里?”
高琛回道:“唔,久闻先生棋艺过人,不妨先与我下完这一盘残棋。”
见他不太好说话的样子,陶恭也只好硬着头皮,仔细观察起这盘残棋来。
他确实擅长下棋,但这人是从何得知的呢?敌暗我明,让他感觉到了无形的威压,可他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文人,也不能突然暴起,只能是看一步,走一步。
这局棋其实已经快要下完了,盘上局势是一目了然的一边倒。
白子正处于黑子的重围中,境地可谓是山穷水恶、渺无生机;黑子步步紧逼不留余地,正把所有后路都一点点封锁。
陶恭是黑子,对方是白子。他不愿占这个便宜,回道:“胜负已然分晓,老夫觉得,好像没什么继续的必要了。”
高琛淡淡回道:“但是这盘棋还没结束,不是么?先生不必客气,我只是想向先生讨教一二。”
下一步是黑子走,陶恭微微思索,沿着先前十面埋伏的路,在棋盘上落了一子。
对方似乎早已料到他会这样下。黑棋棋路逼得太紧,他便往后方遗漏处落了一子。
陶恭对他这一子也并不感到意外。可还是斟酌了片刻,他又将棋局仔细看过——白子身陷重围,黑子势不可挡,这很明显。然而谨慎起见,他还是在脑海中推演了对方之后要下的几步。逃跑的路,埋伏的路,翻盘的路……
思绪万千之际,却猛地被对面打断。
高琛冷冷地看着他:“先生,时不我待啊,还是快些下吧。”
陶恭和他对视片刻,却莫名感到心里发慌,出于稳健考虑,他决定徐徐图之,只是下了一枚限制棋路的子。
这一子不按常理,对方却也没什么特别的反应,稍作思索,便往另一边的挂角冷僻处落了一子。
看似是无用废棋,可陶恭很快就察觉了对方的用意。他举起袖子擦了擦额角的汗,看出了挂角处的白子与重围中的白子遥相呼应,隐隐成线。
这是在逼他做决定,是选择去阻截另一边的棋路,还是选择继续围杀。
这是一个两难的选择。他又开始举棋不定,在脑中反复推演着局势未来的发展,可同样的情景又来了一次,他正思绪翻飞,就被打断。
“先生,快些做决定吧。”
这人的声音听在耳中真就如精魅般蛊惑,陶恭知道自己的心已经慌了,他深吸一口气,努力想找回些镇定。
还是先去截杀另一边好了!
抖抖擞擞下完这步棋后,陶恭心里的担忧越来越重,但与此同时,因为不敢面对失败,一种盲目的自信又从他心里升起。他已经变化了路线,他应该没有落入圈套……他怎么会落入圈套呢?
高琛轻轻叩了叩那楠木桌案:“该我下了。”
眼见他往重围处落了一子,隐隐有了突围之势,陶恭忍不住在心里骂了一声:该死!
可他现在还是左右两难的处境。如果不去拦截,届时白子棋路相连,就会从他后方杀出;可如果去拦截了,先前围堵的局又要被破。
正当他犹豫不决时,对面又出声催促:“先生怎么下棋怎么总是拖泥带水,一点都不干脆?”
鬼使神差地,陶恭往围堵那边加了一棋。
棋子刚一落盘,他心中便叫道:不好,这一步太臭了!
白子已有突围之势,他却按照原来围堵的格局下了无用的一子。现在棋局之上二子胶着,每一步都至关重要,他这一子落下,又要变得被动不少。
正当陶恭暗中叫苦之际,殿外突然飞奔进来一个宦官。
宗悦扫了陶恭一眼,高琛示意无妨,宗悦便直接道:“陛下,不好了,万宇那边的人发现他不见了。”
闻言,陶恭先是愣了一瞬。
高琛手里玩着棋子,语气没有丝毫慌乱:“意思是城外的人发现了,正要往城里通报?”
宗悦点头。
“那倒无妨,把报信的人全杀了就是,也不用瞒着高远,能拦住一时就是一时。”
“新来的边渡将军想见您一面。”
“让他再等朕一炷香。”
闻言,陶恭终于明白自己现在的处境。他在座中狼狈地往后挪了几屁股,颤抖着道:“你不能这样做……”
高琛扫了他一眼:“是么?”
随后“吧嗒”一声,重重地落下一子。
陶恭的视线不可避免地被他牵引了去,只见局势瞬间被这一子扭转。那白子终是连成了一条长龙,直直地咬住了黑子的后方。
恐惧一点点占据着陶恭的心,他重复地喊道:“你不能这样做……!”
高琛恍若未闻,自顾自道:“现在这局倒是真的结束了。”
他抬眸,直直地看向陶恭:“原来最后是朕赢了。”
那漆黑幽深的眼眸,此刻因为兴奋,眸光如淬火般明亮。
陶恭惊惧地和高琛对视片刻,勉强稳住了心神,他拿出了点气势,反问道:“你不怕重蹈汉献帝和孝庄帝当年的覆辙?留着将军,他尚且还能替你牵制高远一二,杀了他之后,这朝堂之上,就只有高远一家做大了。你怎么敢杀了他,你怎么能杀了他?!”
面对如此威胁,高琛竟是笑了出来:“先生胆子真是不小啊,竟敢暗讽朕是亡国之君。”
那笑意瞬间就消失得无踪无迹。他眉目深邃,一冷下脸,就更显得盛气凌人:“那不知先生有没有想过,万宇配不配和尔朱荣作比?战乱中靠杀人混上来的草寇,原来也可以去碰百年世家的瓷啊。”
这句话精准地戳到了陶恭的痛点,他骂道:“世家又如何,不过都是一群尸位素餐的人!先帝在时,尚且还对大将军以礼相待,你一个靠着身份继位的幼子,竟敢如此出言不逊!与那些酒囊饭袋的世家子又有什么区别?如此鼠目寸光,身边还无一将可用,与那亡国之君又有什么区别?!”
高琛这次是真心的笑了:“原来是这样的吗?”
他伸出手,轻轻地拂过棋盘上两人刚刚落下来的子:“连一个酒囊饭袋都下不赢,你要我怎么说你好呢?是啊,我身边是无一将可用啊,可你是不是忘了我的身份。我是操纵这棋盘的人。”
那嗓音充满了蛊惑,红唇吐露出来的话却像毒蛇一样缓缓将人缠绕窒息:“你不应该再清楚不过了么?刚刚我已经向你演示一遍了。你的恐惧,你的愤怒,你引以为傲的本领,你苦苦追求了一生的东西,都变为了我手中的刀,帮我赢下了这场对弈。我手中空无一物又有什么关系呢?”
陶恭不可置信地瞪着高琛,然后一个不稳,从座上跌了下去。
恐惧终于淹没了他,他一时腿软得走不动路,也不管姿势有多狼狈,手脚并用地爬到了门前,想要逃出去。
拉开门,扑面而来的正是充满了希望的朝阳。
只可惜这不是照耀他的光。
殿门外两侧站满了穿着金甲的士兵,低头看他的眼神就如刀锋一般冰冷。
他被这杀意慑住,又愣愣地往后退了几步,却碰到了什么东西,回头看,原来是撞到了高琛。
高琛作势要扶起他,语气又变得温和:“长史还是别乱跑了。你觉得朕不杀你是为了什么呢?朕向来心慈手软,舍不得对读书人用酷刑啊。”
陶恭只觉得力气被人抽走,一下子瘫软在地上,他绝望道:“你想知道什么?我都告诉你,我都告诉你……”
①鬼手:我不会下围棋,全都是为了剧情乱编的,看百度上说鬼手指冷僻而不易为人注意的凶狠、巧妙之着,就拿来做标题了。
②死生相贯,祸福为邻:出处是《战国策》的“祸与福相贯,生与亡相邻”,为了和前面的提要区别开来妄自改写了一下。
然后盛气凌人这个成语吧,我看百度上说是以骄横的气势压人,形容傲慢自大,气势逼人,是个贬义词吧,但是高琛本来就不是什么好人哈,我感觉在这里用来形容他没什么问题。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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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鬼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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