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都走了将近两刻钟了还没有到院子,可她依稀记得上次来时并没有花这么长时间。
雾气更浓,如一只只张牙舞爪的怪兽将本就暗淡的月光尽数吞噬。黑暗笼罩,天地间是死一般的寂静。
秦渝有些发怵,从荷包里摸索出一支火折子点上。幽蓝的火苗甫一冒起,就被莫名涌起的寒风忽的吹灭。
更静了,静得连脚步声都听不到。
等等!
秦渝一怔,后背登时爬上一层冷汗。她慌忙掏出一张凝光符,将其高举起。就着暖光色的微光,她看到萧晏在前方不远处一言不发地走着,没有任何异常。
“呼——”秦渝心有余悸地松了口气,举着凝光符加速跟上。等凑近了,光打在那“人”背上,她才觉毛骨悚然——他没有影子!
她不敢犹豫,当即向后退去。
“萧晏”察觉到身后的动静,停住脚步。然后,在秦渝惊骇的目光里,像木偶一样,僵硬地将本该朝前的脸扭到了背后。
他嘴角的弧度轻佻又暧昧,勾魂摄魄的狐狸眼泛着莹莹紫光。
秦渝只对视了一眼,便觉得脑袋像灌了万石铅水那般沉。耳边仿佛有一个声音一直在呢喃,可是她听不清。她闭上眼,奋力甩甩头。再睁开,眼前的萧晏已恢复正常。
瑞凤眼,死鱼脸,还是那副讨人厌的样子。
“过来。”他冲她招手。
秦渝看着那只干瘦的狐狸爪子,抗拒地摇了摇头,坦言道:“不好意思,我还是更喜欢狗。”
施幻术都不仔细些,她感觉自己受到了侮辱。
“萧晏”被激怒,仰天长号一声,现出本来面目——一只狐狸,通体雪白的,两人高的狐狸。
它嘴巴大张着,粘稠的口涎从牙齿缝隙中淌下,空气中顿时弥漫起一股腥臭味。
秦渝一阵反胃,捂着胸口干呕。
狐狸趁机向她扑来,尖利的指甲将地板刮得吱吱作响。
她一闪身,轻而易举躲开。她身量小,在狐狸四爪见飞快地穿梭,将它逗得团团转。
狐狸恼羞成怒,施法变成正常大小,继续攻击秦渝。秦渝等的就是这一刻,她飞速从荷包中掏出一把灵火符,扬天一撒。符咒落在狐狸身上,迅速化成一簇簇火苗,穿透皮毛扎进血肉。
嗅着空气中隐隐约约的烤肉香气,秦渝惬意地眯了眯眼。
狐狸被那些扑不灭的火苗惹毛,凄厉地长号一声,身体像皮球一样鼓起。
秦渝暗道不妙,扭头就跑。四周的浓雾却骤然化作一条条藤蔓,顺着她的脚踝蜿蜒而上,将她拖在原地。
“砰!”
震耳欲聋的一声巨响,原本的狐狸已炸成一块块碎片,那些碎片落在地上瞬间变成一只只老鼠般大小的新狐狸。
夜色里,秦渝看不清它们的身体,只能看到密密麻麻一片紫幽幽的眼珠子,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向她涌来。
秦渝顿时一阵恶寒,搓了搓手臂上的鸡皮疙瘩,慌忙撒出符咒应对。可那些狐狸一被击中就会在眨眼间炸成数只更小的狐狸,根本杀不尽。她一时不察就被几只捉到了脚背,顺着腿往上攀爬。
这东西冰冷刺骨,不似活物,被它们碰过的地方就像是被冰水冻过,瞬间失去知觉。
“真讨厌!”秦渝很是抓狂,拎着棍子把它们一个个挑下去。可他们速度极快,数量极多,不消须臾就爬上了她脖颈,甚至还有几只试图挤开她紧闭的双唇。泼墨般的雾气竟也像有了生命,配合着狐狸往秦渝嘴里钻。
“走开——”她从嗓子里发出一句含糊不清的驱赶。
耳畔陡然传来刺啦一声轻响,一柄寒光凛凛的长剑穿透浓雾,将其劈成两半。刹那间,雾气终止了翻滚,狐狸停止了蹿动,如泡沫般倏然消散——是幻境,他们从一开始就被狐妖算计了。
秦渝如释重负,捶了捶酸痛的肩膀,打量了一眼姗姗来迟的萧晏——这次终于是真的了。
他看起来有些狼狈,额头浮着层细密的冷汗,衣襟有些散,衣摆还被划了几道口子,像是刚经历了场恶战。
按理来说,他比她厉害,就算是陷入环境,应该也不难脱身。怎么这会儿瞧着,反倒是遭了很大罪?
秦渝不禁好奇:“你这是干什么去了?”
“杀了个你。”萧晏惜字如金。
这话倒也没错,方才在幻境里,那狐妖幻化成秦渝的模样,与他好生一番缠斗,最终被他击杀。
秦渝抖了抖浑身的鸡皮疙瘩,嫌弃道:“杀/狐狸就杀/狐狸,讲那么瘆人做什么?”
萧晏意味不明地挑挑眉,上翘的嘴角显示出他的好心情。
人总是会有些恶趣味。
秦渝有些恼,气愤地剜了他一眼,随即打量起周围的环境。
他们已经到院子里了,四面房舍的屋门皆大敞着,仿佛一只只鬼魅大张着嘴,等待猎物自投罗网。脚下是褐色的荒土,可她记得,几日前这里还生长着茂密的花草。
秦渝闭上眼,用魂体探知周围——没有任何生灵,只有无边的黑气。
鬼的直觉告诉她:此地不宜久留。
“我们快离开,这里很奇怪。”她飘到萧晏身旁,低声催促。
萧晏颔首:“嗯。”
“两位客官来都来了,不留下来陪奴家谈谈心吗?”头顶之上悠悠传来一道柔婉妩媚的调笑。
两人仰头,只见屋脊之上,林洲的小妾双腿交叠,叼着根细长烟杆慵懒地吞云吐雾,她细长的脖颈上戴着一串红玛瑙项链,长长的一条耷拉在屋顶上,身后赫然是九条被紫晕包裹的雪白狐尾。
察觉到两人的目光,她还冲他们暧昧地挤了挤眼睛。
想到幻境里的遭遇,萧晏脸色骤然阴沉得能滴出水来,眸中的杀意几乎要化作实质。
“呀——”那狐妖抚着胸口故作害怕,夹着嗓子嗔怪,“客官这般凶做甚,莫不是嫌奴家伺候得不够好?”
“哦吼!”秦渝眼睛一亮,目光在一人一妖间来回流转,颇有些意味深长。
萧晏虽看不到她的神情,但她那猥/琐的感觉想忽视都忽视不了。胸口一阵气血翻涌,他怒极反笑,抬手将剑钉在她脚边:“再敢想那些龌/龊东西,孤就劈了你。”
秦渝盯着那柄泛着寒光的剑,顿时觉得魂体开始幻痛。她咽了咽口水,忙不迭点头:“好的好的。”
“哼,这么喜欢闲聊,那我就送你们去地底下聊吧!”
狐妖没了耐心,从屋顶一跃而下,九条尾巴倏地伸展开,落地时卷起烟尘无数。
秦渝这才看到她拿的可不是什么烟杆,分明是人的腿骨!想起林洲那张蜡黄的脸,秦渝不由胆寒,也不知道他还能不能留下一条小命。
狐妖单手掐诀,口中念念有词,身后的尾巴将地面抽得啪啪作响,不住向外冒着火星。
秦渝暗惊,这道行恐怕得有千年了,难怪她看不到她身上的妖气。
随着怪异的字符从她口中吐出,四方的屋子也有了动静。一群人僵硬地如提线木偶般踏出大敞的屋门,他们甚至不能不称作人,只能算是一群骷髅,身上披着张干瘪的皮。
全府上下数十人,全都变成了这副摸样,为首一人正是少了条左腿的林洲。
秦渝眼底划过一抹不忍,默念了几遍“逝者安息,早登极乐”。
狐妖控制着傀儡们向秦渝和萧晏蜂拥而上,他们仿佛真的变成了木偶,没有意识,不知疼痛,从不会后退。秦渝和萧晏步步退让,不知不觉便退到了院子中心。
狐妖见状满意地拍拍手,傀儡们顿时停住进攻,成圆环状四散开来。
与此同时,脚下污浊的土地微微颤抖,霎时迸发出刺眼的强光,一个巨大的阵法缓缓浮现,以秦渝和萧晏为中心,刚好将所有傀儡笼罩其中。
“这是要……做什么?”秦渝大惊失色,骨子里油然升起一股恐惧,以及独属于妖鬼对神族的敬畏。
她到底是谁!
看出秦渝的疑惑,狐妖凌空而起,背倚皎月,九条蓬松的狐尾宛若盛开的佛莲,圣洁而高贵。她轻嗤一声,吸了口烟枪,漠然开口:“吾名,涂山紫。”
涂山氏乃九尾狐一脉,为上古祥瑞,接近半神。
可是,她这副妖里妖气的样子哪有半分像神?
秦渝忍不住反驳:“你杀了这么多无辜的人,神仙看了都觉得丢脸。”
“你懂什么!”涂山紫勃然大怒,露出獠牙哈了口气,语中饱含怨毒:“凡人都是愚昧的蠢货!他们都该死!”
她垂眸俯视着脚下的众生,微微失神,仿佛陷入了遥远的回忆:“当年先祖不忍生灵涂炭,舍弃神位降临凡间,助那人间的帝王治理水患,救了那些凡人。”
似是想起了什么可怕的东西,她痛苦地皱起眉,身体剧烈颤抖,带着滔天的恨意嘶吼道:“可他们是怎么对她的?他们说她是妖孽,说她是灾星!他们扯断她的狐尾,砸烂她的神骨,害得她,害得我涂山氏永世不得为神!”
闻言,秦渝不由暗惊。传言涂山氏助禹治洪之后便销声匿迹,世人皆传世风日下,唯有大贤之人方可请其出世,不想这其中竟还有猫腻。
“我只是帮他们洗清自己的罪孽而已,”涂山紫定下心神,无辜地耸耸肩,语气理所应当:“那些无知的人合该献出他们的灵魂。他日我涂山一族重登神位,他们便是功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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