楼中客人甚多,去二楼包间得另付钱。
陆登荷刚想说他们是来找人的,老祖倒是应得爽快,抬腿就在大堂边上的桌子坐下。陆登荷不明所以,看着他点了两碗面条。
那小二眯着眼:“好嘞,招牌面两碗,包管您满意。”
陆登荷就打量起周围形形色色的客人来,穿着打扮五花八门,大概真是因为王母宴从九州四海来的。
正等着,一个壮汉大吼一声,掀翻了桌子,菜水油污满地都是,满脸的酒气,像是喝高了。嚷嚷着:“老子不缺钱,快拿酒来!”
店家在一旁连连作揖,心中叫苦不迭。他这店正是因为打着北境燕酒的招牌才生意格外红火,奈何不知供货那头出了什么岔子,新一批酒水迟迟未到,才出此下策限量售卖。早知如此,倒不如干脆停售。
瑶城此刻鱼龙混杂,修士云集,不等这壮汉祸害上别人桌上的面碗,二楼便有人翻身跃下,一把将那闹事大汉拽开,狠狠掼在墙角,动作迅疾利落:“住手!”
来人身着锦纹蓝衣,瞧着尚未及冠,此刻怒目圆睁:“恃强凌弱,借酒撒泼,修的什么道?还不快给店家赔罪!”
大汉一时不查,被他擒个正着,狼狈起身,自觉颜面尽失,梗着脖子骂道:“你又是什么东西?不过也就金丹前期修为,待老子收拾了你,就砸了这破店!”
蓝衣修士闻言,脸色更沉:“强词夺理!店家自有规矩,爱喝喝,不喝滚!我们北境的酒,还不稀罕给你这种人糟蹋!”
竟是位北境修士。
陆登荷瞧见他背上一柄长剑,剑鞘黑底金纹,装饰华贵,一看便知价值不菲。袍角似乎有个团形绣花,有些眼熟,却因对方动作太快未能看清。
——眨眼间,两人已在店内动起手来。
金丹是大境界,又分为前、中、后及大圆满四境,每境之间差距犹如天堑。闹事的大汉言语中对蓝衣修士的金丹前期嗤之以鼻,陆登荷却听老祖说他也不过是个金丹中期罢了,王八绿豆,半斤八两。
早在他掀桌子时,楼中主顾就走了些,剩下几桌看热闹的,都安稳坐在原位,想来是把他们两个当作斗蛐蛐了。
只有店家是真的着急,损失的那可是自家真金白银,蓝衣修士若打赢了还好,打输了,更是要糟。
偏境界之差明摆着,并非人人皆能扮猪吃虎。若谁都能越境而胜,境界之分又有何意义?
蓝衣修士硬接了大汉两记气劲,连退数步,脸上显出吃力之色。眼见对方探手入怀,似要取出法宝,他不敢怠慢,咬牙拔剑——霎时寒光凛冽,锋芒毕露,确是一柄绝顶好剑。
“地方太小,施展不开。”陆引澈低语。
那掌柜此刻心中怕也在呐喊:店太小了,两位祖宗快出去打吧!
“穷酸剑修!”大汉嗤笑一声,怀中掏出的竟是一沓黄纸符箓——竟是个少见的符修。
这倒应了刻板印象。
世人常言:十个剑修九个穷。皆因此道入门成本极低,只需一柄剑,寒门子弟亦可修行。
而符修在世人心中的印象就恰恰相反。
除去少数能瞬发成符的大能,寻常符修皆需朱砂、黄纸乃至心头精血等为媒介施法,一动手便如天女散花,家底不厚实根本支撑不起。画好的符箓亦可做些副业,售卖安胎符、逢考必过符之类,收入颇丰。
只是陆登荷在话本里见过的符修,个个仙风道骨、清瘦如竹,从未见过眼前大汉这般膀大腰圆、中气十足的。
眼见符修手中符箓灵光微闪,蓝衣剑修心知不妙,剑锋急转,直削对方捏着符箓的手腕,打断的意图明确无比。
这是对的,但他的速度还不够快,已有一张因灵力充实而生效的符箓化为银蓝色消散在空中。
刹那间,寒意暴涨,先前打翻汤水的地方竟然都结起了薄薄的冰霜,数道冰凌凭空出现,直逼剑修面门。他不得不弃攻为守,用剑身挡回那些锋利的冰凌。
剑光流转,腾挪闪避,此人的身形步法倒是可圈可点。
陆引澈正要叫陆登荷别只看热闹,也得学点东西回来,却见那蓝衣剑修使出的几式剑招,竟有些眼熟,可下一秒剑修再度挥剑使出招式,刚才那股子熟悉感却消失不见了。
陆引澈眉头微皱。
那不是我的剑招么?
而场中甚是热闹。
剑气纵横切割,带起尖锐的破空声;各色符箓如蝶群惊散,炸得纷纷扬扬。轰然巨响与刺目光芒此起彼伏,整个大堂都在震颤。
又是一张方桌遭了池鱼之殃,被弹起踢了个来回,不堪重负裂在空中,木屑瓷片四处飞溅,波及安坐的看客。
有人袍袖轻拂,一股柔和气劲涌出,在身前化出一面半透明的气盾,木屑撞上便簌簌落下。
邻桌一位灰衣人更是从容,手中竹筷信手一横,“叮叮”几声轻响,便将几块疾射而来的尖锐碎片稳稳挡开——他甩了甩手,竟然继续吃他的阳春面了。
打得热烈,蓝衣剑修明显落了下风。
他那柄剑确实光华夺目,但挥洒之间总有几分滞涩与别扭,招式衔接难以圆转如意,威力大打折扣。
反观那符修大汉,虽体型壮硕,动作却出奇地连贯迅猛,符箓使得娴熟老辣,一道冰寒符延缓剑修动作,就接一道爆裂符轰击其立足之地,效果奇诡难防。
“轰!”
又是一道气劲炸开,夹杂着剑气余波。陆登荷衣袂翻飞,赶紧捂住额头,用余光去看他家老祖。
别人都秀过了,老祖,也来一手呗?
陆引澈不知道这怂怂的子孙在想什么,他神色平淡,随手拈起了桌上那杯尚余半盏残茶的粗瓷茶杯。
手腕看似随意地一扬,杯中茶水被泼洒而出。
茶水甫一离杯,竟在瞬间变得晶莹剔透,每一滴都仿佛蕴含着开山裂石的锋锐之意,水珠在空中划出一道晶莹的弧线,旋即不可思议地延展开来,化作一道薄如蝉翼、却坚韧无匹的光幕,符箓灵力、剑气余波,竟皆如泥牛入海,消弭于无形。
打斗戛然而止。
蓝衣剑修与符修大汉俱是身形一滞,望向那光幕的源头——那个一直安静喝茶、仿佛置身事外的年轻修士。
陆引澈笑眯眯地说:“掌柜的,我们这桌的阳春面怎么还没好,要两碗,加面。”
……
陆登荷捧着碗,犹豫再三,终究觉得活人不能被话憋死。他夹起又放下碗中那颗煎蛋,最终还是忍不住把脑袋凑到自家老祖边上,压低声音道:“老祖,您刚才那句话,真是太……”
话未说完,一双筷子已横亘在他面前,堪堪挡住他凑近的脸。
陆引澈眼皮都没抬一下:“吃你的面。”
该说不说,这家面条确实是一绝。粗瓷海碗里盛着乳白浓郁的骨汤,上有几点金黄透亮的油星,醇厚鲜美。面条根根分明,细长匀称,呈现出半透明的玉白色泽,入口爽滑,柔韧弹牙。汤头入腹,不仅暖意融融,更有一股温和纯净的灵力悄然化开,令人通体舒畅,绝非凡人果腹的寻常粗食。
陆登荷埋头苦干,一碗接一碗,生动诠释何为“半大小子,吃穷老子”。
陆引澈慢条斯理地喝着自己碗里的汤,眼神里透着为人老祖的慈祥——若这小子真把盘缠吃光了,把他押在后厨刷碗抵债也是个不错的主意。
哦,不行。现在后厨怕是已经人满为患了。
方才闹事的大汉,此刻正在里面老老实实刷盘子。一位金丹圆满的修士站在一旁,他身着城主府制式袍服,也没嫌这活大材小用,还在同后厨里的唠家常。
这便不得不提瑶城独特的治理机制。
此城城主之位,世代由城中最大的世家秦家担任,祖上可追溯至传说中侍奉王母娘娘的侍女。无论这渊源是真是假,都已在这片土地上绵延了数千年之久,枝繁叶茂。
这是一个在当世极其罕见的母系氏族,故而,瑶城历任城主,无一例外,皆是手腕非凡的女子。
方才陆引澈轻描淡写的一泼,强行分隔战场的威势,瞬间镇住了场子。
那符修大汉被光幕阻隔,满腔怒火正欲发作,张口就想喝骂“哪个装逼怪又来多管闲事”,可目光触及陆引澈那张平静得过分的脸时,心头猛地一凛——他竟丝毫看不透对方的修为深浅!
柿子要挑软的捏,这点生存智慧他还是有的。
大汉心念电转,盘算着放两句狠话挽回点颜面就想脚底抹油。但城中为维持王母宴秩序临时组建的治安队,已然闻讯赶来。后续的发展,也就可想而知了。
罪魁祸首绳之以法,自然是围观群众喜闻乐见的结局。至于那位仗义出手的蓝衣剑修,有店主作证其善意,治安队便未加为难,很快放行。
大堂内一片狼藉,损毁的桌椅碗碟,赔偿账单自然全数落在了符修大汉头上。赔钱尚在其次,更要命的是,他还得在老老实实干几天杂役当作惩罚。
陆登荷看得心头畅快,只觉恶有恶报,天理昭昭。他捧起那粗瓷海碗,将最后一口汤汁喝下,这才意犹未尽地抬起头。目光扫过对面,却不由得微微一怔。
邻桌那位灰衣修士面前,空碗叠起的“小山”竟比坐着的人还要高出几分。
陆登荷脑中瞬间闪过此人方才信手拈筷、轻松格挡飞溅碎片的从容模样。
面条再是美味,能吃到这种份上,显然已非凡俗之辈的胃口所能解释。
更何况——陆登荷瞅了一眼坐在灰衣修士身边的蓝衣剑修,心里啧啧称奇,这两人原来是一起的吗?
他这边正暗自揣测,却见自家老祖陆引澈已然放下竹筷,施施然起身,径直走到了那两人桌旁。陆引澈的目光落在蓝衣剑修身上,语气平和:“打搅两位。吾观小友方才剑法,颇有些眼缘,不知可否告知师承何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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