蓝衣剑修被这突如其来的询问弄得有些茫然,但见陆引澈气度非凡,不敢怠慢,略一迟疑还是恭敬答道:“晚辈师承染川承啸宗。前辈……有何指教?”
承啸宗——风凌剑圣所在的宗门。
陆登荷心头一跳。
难不成刚才他并未看走眼,剑圣本人真就下凡在这小小的一家酒楼之中?但问题是,问题是老祖就这么找上门了,能行吗,他不是有伤在身吗,打不过怎么办?
谁知道那位剑圣大人是不是捅了一剑犹不解恨,每每想起被强行结契数百年的屈辱,就恨得牙痒,随时准备再补上几剑,以弥补当年一念之仁留下的“缺憾”呢?
他脑子里已经演了八百回“我爱你,你不爱我”的狗血戏码,陆引澈神色却毫无惊讶,道:“这我知道。贵宗剑法特色鲜明。只是方才见你所用几式,其中变化别有趣味,故而想问问,你这一脉具体师承何人?”
蓝衣剑修脸上掠过一丝赧然:“能得前辈谬赞,晚辈惶恐。只是方才情势紧迫,晚辈心绪纷乱,所用招式混杂,此刻回想,竟有些记不清了。”
“无妨。吾有法门,予你一看便知。”他从怀中取出七殊塔。
剑修不认识这东西,正待开口询问,身旁那位一直埋头苦干的灰衣修士却忽然抬起了头。
他的目光并未在陆引澈脸上停留,只是极其平静地扫过他手中那件气息古朴的法宝,随即转向大堂里忙碌的小二,语气平淡无波地吩咐道:“小二,再来五碗。”
只是要续面。
蓝衣剑修还以为他要发表什么高见,顿时哭笑不得。
这位师叔在宗门里是出了名的能吃,据小道消息,便是当年随风凌剑圣出席仙盟百年盛会那般庄严肃穆的场合,满座大能都是浅尝辄止、意思意思,唯有这位师叔照吃不误。
陆引澈对这般性情中人的举动并未置评。他只微笑一下,指尖在七殊塔第三层的塔檐上轻轻一拨。
嗡——
塔身发出极轻微的震颤,第三层竟与其他层逆向缓缓旋转起来。与此同时,塔顶那颗浑圆的宝珠骤然亮起柔和清光,一道凝实的光束投射而出,在剑修面前尺许的空中,迅速凝聚成一块约莫巴掌大小的方形光屏。
光屏之上,光影流动,纤毫毕现,赫然正是方才他与那符修大汉在堂中激斗的画面,清晰无比,连他剑招转换时的细微滞涩、符修引动符箓时的灵力流向都捕捉得一清二楚。
修真界奇珍异宝无数,能记录光影、回溯景象的法器虽不常见,却也并非绝无仅有。
蓝衣剑修心中惊异稍减,但更大的疑惑随之升起:这人……竟从头到尾都录下来了?他究竟意欲何为?
唯有陆登荷心知肚明。
看到那光屏的瞬间,他就头皮一麻——完了,作业素材库又更新了!
这七殊塔的回溯显影功能,八成是老祖专门用来给他复盘教学的。
可以预见,今晚或者明天,老祖就会指着这清晰无比的打斗画面,慢条斯理地问他:“登荷,你看,若你遇到此等符箓连击,当如何应对?若你面对这记气劲偷袭,又该如何化解?若你……”
他能怎么办?
他一个小小的筑基期,……他当然是抱头鼠窜,能跑多快跑多快啊!
不过此刻的陆引澈,显然还没空关照自家子孙的学业问题。他神情专注,双指在光屏上轻轻一捏、一合,精准地将画面定格在蓝衣剑修使出的一式剑招上。
“便是此处。”陆引澈指尖轻点那凝滞的剑影,语气平和依旧,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探究,“说来或有几分冒昧,也算认得几位贵宗旧友,略知一二。然此式却与‘凌冽’、‘光耀’等几套剑法路数迥然不同。还望小友不吝赐教,解吾心中之惑。”
他姿态放得极低,言语间甚至透着一丝罕见的客气。
蓝衣剑修被陆引澈点出的剑式吸引,盯着光屏仔细看了几遍,又努力回想方才激斗时的感觉,片刻后才有些不好意思地答道:“前辈慧眼。这确实不是宗门正统所传——晚辈修为浅薄,宗门剑法精深尚未参透,不敢妄言。但不妨告诉您,此式是晚辈师祖所授,是他记录我师祖母自创……”
一语未必,正说到要紧地方,那灰衣修士却重重摔了下筷子,道:“师叔的事情,跟他说什么?”
几人循声望去,只见那位灰衣修士终于暂时战胜了面前的碗,在等待新面上桌的间隙里,抬起了眼皮。他目光落在陆引澈身上,毫不掩饰打量的意思。
陆引澈笑了一下,不动声色地将原本自然垂落的手臂架起,环抱于胸前——那是一个隐含审视与疏离的防御姿态。
“哦?”他声音微沉,带着一丝探究的冷意,“敢问道友,令师叔是……?”
蓝衣剑修连忙接口,带着几分晚辈对长辈的恭敬介绍道:“回前辈,这位是晚辈师叔。他方才说的‘师叔’,正是家师祖。”
灰衣修士仿佛没听见自家师侄的解释,他那双平静得近乎淡漠的眼睛,直直盯着陆引澈,嘴角极其细微地扯动了一下,像是在嗤笑。
他端起桌上的茶,喝了一口,然后才吐出几个字:“装什么装呢?”
“陆引澈,你不认识我,我能忘了你那张脸吗?”
这名字一出口,陆登荷条件反射地四处张望,但周遭人都没听见似的。无人朝着这里打量?
难道是避引决?
好厉害,也没见得此人动作啊。
陆引澈只惊讶了一瞬间。
他想起这个人是谁了,就抱着臂,爽朗地笑,全然不把灰衣修士身上那种凛冽、阴沉的气势当回事:“我长得这样好,竟然叫你难以忘怀?总不能日思夜寐吧。”
他的脸是很有几分吹嘘资本的。
可能是老陆家的基因着实不错,陆登荷这样都能少说混一个清水出芙蓉的评价。
而陆引澈本人,更是传闻中引得无数红颜竞折腰的主儿,那副祸世妖颜,生生给他添了层“魅魔妖物”般惑乱众生的光环。
但这种场合说这样的话,是不是也有点不合适啊?
陆登荷的表情和对面那个年轻的剑修完美地重合起来。
唯有那勤快的店小二,浑然不觉这无形的刀光剑影,双手稳稳端着热气腾腾的大托盘,麻利地将五碗新出锅的面条摆在灰衣修士桌上:“客官,您要的面齐了!请慢用,不够随时吩咐哈!”
天大地大,吃饭最大。
灰衣修士条件反射地抄起筷子,动作却顿了顿,竟将其中一碗面往陆引澈的方向推了推,视线依旧牢牢锁在碗里,语气硬邦邦地:“这难道光彩吗?快堵上你的嘴。”
一旁的蓝衣剑修看得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
师叔!那个视食物如命、护食如虎的师叔!居然主动分了一碗面给……给陆引澈?!等等!这是谁?陆引澈??陆引澈是谁??原来就是他啊,可是,等下,他是谁来着,他在哪,我又是谁,我在哪?
蓝衣修士的脑子转不动了。
陆引澈倒是不客气,极其自然地伸手从桌上竹筒里抽出一双新筷子,欣然接受:“怎么不光彩了?”
他挑起一箸面,慢悠悠吹了吹气,语气带着几分理所当然的无辜,“我就长这样,难道出门还得蒙个面纱、戴个斗笠不成?还以为是谁家待嫁的姑娘呢。啊不好意思,我给忘了,登荷,我是不是有个天道登记的道侣,叫晏什么来着?”
陆登荷可不敢说剑圣的名字。
灰衣修士埋头吸溜了一大口面,含糊不清地嘟囔了一句,声音闷在面碗里:“能不能别丢我师叔的脸……”
陆登荷彻底懵了。
什么情况,怎么又吃起来了?这家店给广告费了么。
他按捺不住,小心翼翼地尝试向老祖传音:老祖,这人到底谁啊?
陆引澈闻声抬头,眼神复杂地瞥了他一眼。紧接着,那灰衣修士也抬起眼皮,目光扫过陆登荷,毫不掩饰地流露出嫌弃。连旁边那年轻的蓝衣剑修也齐刷刷地看了过来。
“噗嗤——” 灰衣修士终于正眼瞧了瞧陆登荷,嗤笑出声,“小孩儿,你刚才管他叫什么?”
他下巴朝陆引澈的方向抬了抬。
陆登荷:!!!
说好的传音入密呢,怎么成全场广播了!
陆引澈无奈地叹了口气。
“你……唉,也罢,多用用总能熟能生巧。”他认命地解释道,“高阶修士凭借境界压制,拦截甚至篡改低阶传音,不过易如反掌。这法门本就不甚安全,你看着场合用。”
灰衣修士闻言,嘴角勾起讥诮的弧度,对着陆引澈阴阳怪气:“没想到最烦蠢货的鸣野剑主还有这么循循善诱、温文尔雅的模样,对待小情人还是亲儿子呐?”
陆登荷愧疚。
他完全可以作证,若非自己姓陆,是祁川陆氏的血脉,以老祖的性子,估计早把他当根萝卜随手种哪个犄角旮旯了。
陆引澈对这人的嘲讽置若罔闻,给陆登荷介绍:“他叫谢桥生,承啸宗掌门座下的关门弟子……嗯,他师父的门,似乎总也关不严实。也就是有个什么十七八位关门弟子吧。”
谢桥生竟没反驳,只瞪了他一眼。
后者似想起了什么有趣的事,继续道:“我记得以前去承啸宗串门,这小子总爱蹦出来找我约架。我哪好意思欺负小辈?尤其是他这种……” 他故意拖长了调子,瞥了谢桥生一眼,“输不起就爱比划中指的,忒没意思。”
“谁是你小辈!” 谢桥生果然被点炸,筷子一撂,怒目而视。
陆引澈一脸理所当然,摊手道:“你不是管风凌叫师叔么?我跟他一辈儿,你自然矮我一头,叫声前辈也不亏你。” 逻辑严密,无懈可击。
谢桥生辈分上吃了亏,只能梗着脖子强调:“我……我也是赢过你的!”
“嗯嗯,赢过赢过,怎么没赢过。”陆引澈的语气敷衍得如同哄三岁稚童,尾音还带着点气人的上扬。
谢桥生气得“噌”地站起来就要撸袖子理论。
旁边的蓝衣剑修吓得魂飞魄散,死死拽住他胳膊:“师叔!使不得!师父再三叮嘱不可惹事!宗门经费查得紧,真没钱赔店家损失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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