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贱畜一般!”
“快来看啊哈哈哈!”
衣着华服的赵氏公子们纵声大笑,稚嫩的脸庞像是添了三旬年岁,让人窥不见一丝纯真。
方才抱头蹲在地上的小嬴政已经摔趴在地,脸上身上全是黄土,整齐的头发被撕扯蓬乱,束发褐带早已不知去向。
他颤抖着身子,眼眶通红,黑漆漆瞳孔空洞无神,死寂一般趴在地上,一动不动,像是雕刻的小木人。
“阿姊……”
细弱蚊蝇的小奶音沙哑,缥缈的嗓音溢出喉咙,声音越来越小,小到像是要在祈祷心中的神明。
天幕画面放缓,将小嬴政的伤口一寸一寸展示出来,赵氏公子们笑声骂声越来越恍惚。
“唉!”
天幕之下,叹气声越来越重。
高台之上,帝王面色沉静,唯有指尖无意识的颤抖出卖他压制的汹涌情绪。
直到——
“混账!”
脆亮清俏的怒声像一柄白刃。
狠狠刺破四合的泼墨夜色。
“没种的东西!”
众人仰头,如愿看到俏丽的小身影出现,如愿看到趴在地上的小嬴政聚焦了空洞的眼神。
呼气声若有似无,萦绕在青年帝王耳畔,叫他不自觉将大掌藏入袖中,凌厉的丹凤眼半阖,略有松弛之意。
天幕画卷一转,几个嚣张的赵氏公子,被一桶恶臭金汁泼满身,呆愣愣站在那里,成石似的。
“啊!”
“啊!”
尖叫声此起彼伏,紧接着便是几条扁头红蛇从楚纤阿裙下爬出,直直朝赵氏公子们滑去。
一时间,尊贵体面的小公子们作鸟兽散,又叫又吐,哭咧咧狂奔,颜面全无。
不远处跟随小公子们的仆从见主子离去,连忙小跑追上,却始终隔着一段距离。
小嬴政仍趴在地上,直勾勾盯着赵氏公子们丢盔弃甲逃跑。
“怎么,熏傻了?还不起来?”
头顶响起青涩又温柔的嗓音。
小嬴政下意识抬头。
楚纤阿正弯着腰,朝他伸出白净素手。
眼神温和包容,同初见时一模一样。
不知为什么,他鼻头一酸,泪珠子断了线似的啪嗒啪嗒往下砸。
小脑瓜像是病了,耳朵嗡嗡,完全听不清楚纤阿在说什么。
他颤颤伸出小手,被欺负流血的胳膊断了袖口,伤口沾上的黄土成团,裹在汩汩流血处,一片血肉模糊。
“阿姊,你怎么才来……”
楚纤阿瞳仁一震,素手被一只脏兮兮的小手攥住,又热又紧。
扶起小嬴政,见他两条小腿也在打颤,楚纤阿轻叹一口气,将小家伙抱到怀里。
她年长小家伙几岁,抱起来算不得费力。
小嬴政被腾空抱起,竟没有害羞,只是更委屈地抽抽搭搭,伸出胳膊,搂住楚纤阿的纤细的脖颈。
将小脑袋埋在她脖间。
如同眷母的小雏鸟。
“阿姊怎么才来?”
“政儿以为阿姊不要政儿了。”
“阿姊,政儿好疼……”
小家伙嗓音又软又轻,混着哭腔,小脑袋更是亲昵地往楚纤阿脖间轻蹭,怕极了的样子。
楚纤阿眼底愧疚,稳稳抱住小嬴政:“阿姊这就带你去找大夫。”
小嬴政窝在楚纤阿怀里,哭着哭着竟睡着了。
暮色四合,已经处理好伤口的小嬴政睡醒,猛地睁开眼,坐在床上,紧靠着墙壁,抱紧盖在身上的棉被,警惕打量四周环境。
见房间内布置熟悉,他才缓缓放松肩膀,挪动小身子,爬下了床。
“嘶……”
小嬴政浑身都是伤,一举一动都牵扯的他头发丝疼。
他扶住床榻,踩上软乎乎的新鞋子,一点点挪动小步子,往屋外去。
“阿姊?”
小嬴政一边挪步子,一边喊楚纤阿。
刚迈出屋门,就听见虚掩的门外,传来争吵声。
他无声地往门口方向挪。
每一步都像踩在刀尖上似的,龇出一口小白牙,小表情狰狞。
门外。
“政儿是我亲子,合该回家,你有什么道理扣住他?若你想攀上那小孽种,做着荣华富贵的美梦,不如早早歇了心思!”
“他能不能回秦国是一回事,回了秦国,他的处境如何,又是一回事!”
“小姑娘,不要做无谓的美梦!与其押宝在一个孽种身上,不如寻个尊贵公子去。”
“孽种就是孽种,一辈子不会翻身。”
赵姬激动的语气,逐渐轻缓起来,到后面,甚至温柔的传授经验。
门后,小嬴政小脸阴沉沉,浓密漂亮的睫毛下垂,遮住墨色眸底满眼的森森寒意。
幼崽阴戾的表情,在一瞬间,让人恍见帝王威仪。
但下一瞬,这点威仪,又被轻缓温柔的嗓音击退到溃散。
“赵娘子,你的困境并非小政儿造成,你反抗不了任何人,只能为所欲为欺凌一个幼童,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幼童。”
“赵娘子,你是可怜人,但你不该恨自己的孩子。”
赵姬被楚纤阿直白的话刺得脸沉,快要淌下墨汁似的。
楚纤阿并没有停止的意思:“赵娘子,若你有心,起码该尽到为人母的责任。若你无心,望你看在他到底是秦王子孙的份上,善待他,以免日后酿成母子操戈的悲剧。”
“好啊!说得好听!”
赵姬虚拍两下,抚掌赞叹,那张秾丽艳色的脸蛋,却极尽嘲讽与轻蔑。
“楚姑娘,孽种就是孽种,就像狗不能成人!你想押宝,押便是!往后你便养着他吧!看他日后是龙还是……狗都不如!”
赵姬说完这话,施施然整理了衣裳,婀娜转身,面上盈盈如秋水,仿佛从未说出过恶毒的话,仿佛不是同楚纤阿争吵过。
送走赵姬,楚纤阿倚在门边,低眸不知在思忖什么。
耳边响起门轴的“吱嘎”声。
楚纤阿若无其事望过去,见小嬴政走出来,勾笑朝他扬眉:“下床了呀,身上不疼了?”
小嬴政瘪瘪嘴,扑到楚纤阿腿边,许是哭多了,小奶音伴着沙哑:“阿姊抱。”
“啧,这个年岁还要阿姊抱,不知羞。”
楚纤阿边调侃,边抱起小家伙,推门进入宅子。
“方才的话,听了多少?”楚纤阿问。
怀里,小嬴政绷着小脸,粉嘟嘟的嘴巴往上撅,嘴角扯磨似的往下坠。
闷声闷气:“听阿娘骂政儿是孽种,是狗。”
小嬴政说完,小脸探向楚纤阿,贴住她的侧脸,小手抱住她的脖颈,低低哼了一声。
“阿娘不要政儿,阿姊会要政儿,对不对?”
“嗯。”
“以后政儿要做最厉害最厉害的龙,让阿姊有好多好多荣华富贵!”
“好啊,那阿姊等着。”
楚纤阿笑笑,并未放在心上。
小嬴政见楚纤阿答应的痛快,就知道她根本不在意,小白牙噌地呲出来。
他强硬的捧住楚纤阿的脸,将她掰向自己的方向。
紧绷的小脸郑重,小奶膘也不颤了。
“政儿要做王,要阿姊荣华一生。”
楚纤阿并未应下这句承诺。
她抱小嬴政回到房间,给他喂了饭,上了药,又拿了几卷书,放到他床头。
“得了空便看看,先将字识完,待你伤好了,阿姊教你读书。”
小嬴政将书拢在怀里,如获至宝。
小奶音不厌其烦重复。
“阿姊要教政儿读好多好多书,政儿要做天下最厉害的人!”
“好,教小政儿读天下最多的书。”
没了赵姬的刁难,日子就这样顺遂推进。
但楚纤阿惹了赵氏贵族的公子们,天幕之下,百姓们提心吊胆,就怕哪一天楚纤阿被抓走。
天幕画面流转,顺遂的日子再没出现过赵氏的公子们。
楚纤阿带小嬴政去菜市。
“小政儿看这些价格,对比前几日,有何变化?”
“肉价上涨了五文,米价也上涨了三文,还有黍面上涨了两文。”小嬴政疑惑抬起头,“阿姊为什么问政儿这个问题?阿姊想要经商吗?”
小嬴政记得,阿姊说过,她亡故的父亲是商户。
“不是。”楚纤阿牵住小嬴政的手,边走边说,“这两日看了一本书,那书上说,米价肉价中藏着家国大事,比如米价突然上涨,极大可能是米产地受灾,导致米供给量减少,商人只能通过涨价来维持利益。”
“若关注这些米价肉价,以小见大,能觉察各地动向。”
“不过这只是书中观点,阿姊觉得有趣,便同小政儿讲了。”
小嬴政这段时日读的书多了,对一些观点都有自己的见解。
楚纤阿的“米价论”很明显戳中了他。
他第一次听到这种观点,小脑瓜点了又点,目光往路过的米行肉铺望,钝圆的丹凤眼漆黑晶亮,似乎在想什么好主意。
天幕画卷定格在小嬴政纯稚又坚定的眼睛上,缓缓散去,留下漫天湛蓝。
仰头的百姓心头一震。
尤其青年书生为甚。
一个个眼中火热,似熔岩汹涌。
“原来小小的米价,竟藏着如此大的学问!大才!楚姑娘大才!”
“楚姑娘可当人师矣!”
“赵氏无颜为母啊!陛下未处死,想必是仁至义尽。”
民间探讨之风盛行,尤其是继“米价论”出世,不少书生抛下书卷,一趟趟往民间街市上跑,期待着自己也能发现一个新的“著论”。
咸阳宫内,帝王陷入龙床,深邃狭长的丹凤眼窥不见底。
短短两三日,天下人从恨他残暴,到怜他伤疤,都源于一场上苍编织的“美梦”。
全天下人都在歌颂他与楚纤阿的相遇相识相处相知,可只有他一人知道。
他从未见过楚纤阿。
他从未受过楚纤阿恩惠。
帝王缓重闭目,脑海中全然是楚纤阿与小嬴政的身影。
倏地,一道白狐光影强势挤入他的脑海。
仙缘!
帝王乍然睁开丹凤眼,眼中一片清明。
编织的美好,让他险些分不清,是他忘却了楚纤阿,还是本就没有楚纤阿。
反倒是那口吐人言的白狐,将他扯出这场为天下人织造的幻境。
那人,必定对他有所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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