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渊结界被强行破开，煞气冲天而起，数以万计的魔物挣脱牢笼，浪潮般涌现天际，搅动冰原风雪流云。
魔物形态各异，狂暴嗜血地扑向镇守冰原的众弟子。
鹤妄护着灵均出来，迎面而来的是夹杂血腥的风饕雪虐。
冰原之上，景象一片惨烈。
镇守弟子奋力抵抗，却因魔物洪流太过庞大而纷纷被掀翻在地，无数身影撞上冰岩山壁，大片血色绽开。
鹤妄将灵均放在背风处，为她起了护阵，正欲上前退敌，却被灵均拉住，她看着他，轻声道，“你……当心些。”
鹤妄颔首，拨开她拉衣袖的手，下一刻，身影飞掠上前，稳稳接住了一个被魔气震飞的弟子。
那弟子唇角溢血，眼底满是劫后余生的惊惶。
“尊上，您出来了？方才结界被破，我们都以为尊上出事了。”
“本座无事。”
鹤妄将他护至安全落地，随后一步踏出，霜华剑刃引动九天霜雪，凡剑光所掠之处，风雪逆卷成刃，化作横贯冰原的巨大光弧扫荡，那些张牙舞爪的魔物撞在剑弧之上，转眼便被粉碎。
风雪卷起他的衣袍，千里传音沉稳落入众弟子识海，带着拂定人心的力量。
“所有人，撤退防守！”
弟子们听见号令，不疑有他，纷纷调转攻势，以最快的速度退守，聚起防御法阵。
鹤妄独立风雪前沿，面对魔物的身影挺拔如孤山雪松。
他望向天际翻涌的风雪魔潮，魔物数量远超预期。他心中闪过片刻思量后，无声阖上双眸，周身气息在这一刻陡生变化，不再如之前那般锋芒毕现，而是往内收敛至更加沉静，一种更浩瀚，更磅礴的本源之力在他体内苏醒，并非纯粹的修为。
清越剑鸣自本源扩散，他手中紧握的霜雪长剑剥去华美锋利的外层寒芒，由外向内凝聚而成天道兵器的本质，一柄薄如蝉翼，冰魄寒玉铸成的透明长剑在他手中形成，剑柄绘刻着一只振翅欲飞的仙鹤，鹤首衔接一轮圆月，剑身通体流转银白，末端藏刃无巧无锋，散发着令万物臣服的威严。
无锋剑意以他为中心，再次扫荡出一圈震颤大地的银弧剑光，方圆千里的冰雪骤然一滞，呼啸不停的风没了气息，夹杂冰粒的雪落至悬停，魔物嘶吼的余音也被剑光吞噬。
天空中翻涌的云层被这道磅礴剑光搅动，形成声势浩大的漩涡，漩涡扭转启动之时，东方的日轮缓缓沉没，西方的满月散发银辉升起，取代天空中太阳所在的位置。
满月高悬苍穹，如水倾泻的月光顷刻间遍洒冰原，狰狞邪祟如火遇水，肉身皆被侵蚀，化作累累白骨散落冰原，丁点魔气都未曾留下。月华无刃，却无声无息地操控着世间万物的生死寂灭。它的寂灭并非是血腥屠戮，而是遵循天地法则变化，将地脉涌出的魔物碾至粉碎，再次融入地脉，归于永恒的虚无。
整个冰原，唯一能自由活动的人只有灵均。
她从护阵里探出身子观望，远远看到，鹤妄的墨色长发正层层褪去黑色，化作月光般华美的银发，当他再次睁开双目时，那深邃漆黑的眼眸已变成一双璀璨美丽，清冷如琉璃的银灰双瞳，清俊眉眼间充斥着非人的威严俊美，仿若一尊九天俯瞰的神祇，浑身透出凛然而不可侵犯的神圣威仪。
天地间风消雪停，万物寂灭，那轮巨大的满月悬在天际，将清冷光辉洒在独自伫立的银发神祇身上。
他的银发在夜风中微微拂动，低垂的银眸俯瞰众生，侧目之时，他寻到了冰原上探出脑袋的灵均，清如琉璃的瞳孔映出她最初的身影，他那双跨越无数时空遥望而来的双眸蕴藏着极深极深的情感。
灵均被他望的怔住，她看不懂这样深刻的情感。
冰原数以万计的魔物在月光侵蚀之下溃不成军。
良久，那人缓缓垂下无锋剑尖，体内神格开始收敛，天际满月随之褪却，先是化作半圆，再消减成弦月，最后变成一弯无可捕捉的月牙从西边坠下。
黑暗消散，天光又现，东方日轮腾空，月轮消失不见。鹤妄的银发渐渐褪回墨黑，银眸也恢复成深邃的黑色，冰原停滞的时空开始流动，他又变回了灵均熟悉的模样，只是脸色颇为苍白，以人身强行催动神格对他消耗巨大，他连剑都快握不住了，灵均从防御护阵里冲出去扶住他。
“你怎么样？”她的声音带着明显的焦急。
“无妨。”鹤妄的声音有些虚弱，却依旧沉稳。
冰原之上，魔渊煞气已然无影无踪。
如梦初醒的镇守弟子们望着满地散落的魔物残骸，面面相觑间都在彼此脸上看到了不可置信的神色，他们无法形容方才目睹的景象。
仙盟皆知鹤妄剑尊承载天道降生，但很少有人清楚天道的真正含义。今日一见方才知晓，天道竟可移星换斗，翻覆日月，寂灭阴阳，那可是传说中开天辟地的古神才能做到的事。
有人看见灵均冲了出去，这才反应过来，纷纷簇拥而至上前。
“尊上，可无大碍？”首领弟子关切道。
鹤妄正被灵均扶着，强撑着没在弟子面前倒下。
“暂且无事。”
他目光扫过众人，嘱咐那首领弟子的声音平静却不难听出疲惫，“先清点弟子伤亡，再派人回禀仙盟，四象仪被盗，魔渊封印已破。”
话语一出，众人震惊。
首领弟子神色惊愕，“尊上，这究竟是怎么回事……我们该如何回禀？灵均姑娘的存在也要交代吗？”
冰原上的众人只知道，鹤妄进入魔渊后不久，便发生了魔渊震颤，随后就是结界被破，魔物冲天的巨大异变。
魔渊内部到底发生了什么，只有鹤妄和一同进入魔渊的灵均知道，而灵均身份本就可疑，是鹤妄坚持要带进去的，此时出了大事，若是照实禀报，鹤妄自己也会被问责。
“尊上，魔渊结界被破，定是魔物设下的圈套，与灵均姑娘无关，只是她的身份……”
首领弟子的目光扫过灵均。
他想问的是，他是否应该在回禀仙盟时稍微模糊字句，将魔渊被破之事推给魔物狡猾，并直接掩去鹤妄强行带灵均入魔渊的异常举动，而非鹤妄勘察失职。
众人皆知，鹤妄剑尊是光明磊落的坦荡品格，今日以一己之力护下所有镇守弟子，弟子们都不愿看到他因此被仙盟诘问。
鹤妄只是无言，目光眺望向魔渊结界那依旧翻涌黑气的缺口，眼中闪过自责。
他很清楚，魔渊出事确实是他大意，被那鹤戾的言语和攻击扰乱心神，间接导致了封印被破，四象仪也没追回来，他断不能靠弟子隐瞒而推卸责任。
“照实禀报。”他的声音不高，“魔渊异动，四象仪被盗，封印受损，皆因本座判断失误，中了敌计。本座强行带灵均进去的事，你们也如实阐明，今日魔渊之事与她无关，是我一人之责，仙盟若有疑问，可当面质问本座。”
“尊上！”首领弟子急道，“仙盟未必需要您如此坦诚！镇守冰原是整个仙盟的责任，本该由各宗派轮流镇守，若不是诸位长老连年懈怠，尊上又何需三不五时亲自勘察。”
“慎言。”鹤妄严肃打断他，“本座说了，冰原安危，弟子伤亡，不容有半分隐瞒，如实禀报，是本座对仙盟的责任。”
他的话语掷地有声，周围弟子看着他坚毅固执的神情，心知无法再劝，只得默默低头领命。他们敬佩鹤妄的担当，却也为他即将面临的处境而担忧，大家都知道，仙盟内部，并非处处和谐。
冰原风雪声声呜咽，气氛一时间压抑下来。
鹤妄不再多言，转身面对灵均。
“我们回流光殿。”他的语气不自觉柔和下来，“你身上还有伤。”
灵均却看着他苍白的脸色和眉宇疲惫，小声问，“你呢？有没有受伤？”
她能从同心契里感受到他体内灵力的波动十分紊乱。
“我不是负伤，只是消耗过度。”鹤妄不想让她担心，“我们先走，你的身子撑不住了。”
*
南麓暖谷，百花馥郁。
寂殊迎风执笛，立于金玉殿的朱红阁楼之上，白绸覆盖的双目并未错过方才天地间日月倒悬的异象。
异象徒生之时，阁楼檐角挂着的风铃晃动静止，空气中飘落的花瓣也跟着定格，寂殊指间玉笛轻转，往虚空一点，提前破开了这一处凝固的时空，待到日月归位之时，他已悠悠沏了一盏香茗静待来客。
亭外虚空突兀泛起黑雾，混沌般扩散，雾气中迈出的鹤戾对眼前的明媚春光视若无睹，戏谑目光第一时间便落在寂殊身上。
“想不到寂殊君是如此闲情逸致的人，外头日月天地都换了方向，你还躲在这里沏茶？”
寂殊偏过头微笑，“我若不沏，魔主来了喝什么？”
鹤戾低笑一声落座，浑身并未显出半分来自深渊的魔主气息。这并非他刻意收敛力量，而是任何力量在金玉殿里都会被隐藏起来。
他睨了眼天际日轮归位后散发的淡金光晕，言语带上好奇，“鹤妄竟动了‘无锋’，就为了对付区区魔渊？”
“并非为了魔渊，而是为了保护衡器。”寂殊为他斟茶，缓缓道，“魔渊结界已破，他怕伤到周天衡器。”
“周天衡器？”鹤戾挑眉，“是他护在身边的花妖吗？她体内气息古怪，不似修士也不似魔。”
“她是周天衡器化形。”
寂殊声音平静，鹤戾神色微异。
“果不其然。衡器何时能化人形了？它不是生来无魂无魄之物吗？莫不是你私自篡改周天神谱？”
“你太看得起我了。吾非造物，只为周天观弈。”寂殊站起身，绯色衣袍如火，他转向鹤戾，蒙眼白绸下似乎有目光扫过他袖中所藏四象浑天仪。
“她是周天衍化的变数，正如你和鹤妄，同为天道安排的棋子。”
这话让鹤戾脸上的笑意淡了几分。
“所以，她的存在，是为了制衡鹤妄？还是为了制衡我？”
“衡器的意义只在衡量，衡量世间所有打破平衡的力量。她不是在制衡鹤妄，也不是在制衡你，她制衡的是世间万象，你与鹤妄，也是万象。”
鹤戾听完，若有所思，仰头将杯中茶一饮而尽：“原来如此……听起来倒是有点意思，不枉费本座特意把她扔进魔渊试探一番。”
他放下空杯，目光扫过寂殊，“这茶不错，什么品种？”
“忘了。”寂殊微笑回答，“魔主茶也喝了，话也探了，可否将我周天仪器归还？”
“当然！”鹤戾应的爽快，慷慨挥手，四象浑天仪已落在茶几一侧。
“本座走了，下次再来看你。”
语罢，又如不请自来一般，倏地消失在南麓花香之中。
寂殊望向他消失的方向，白绸覆盖的金瞳微微眯起。
衡器已醒，这盘棋，也该真正开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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