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鲁木齐下雨,房子里冰冰凉,冷得必须穿毛衣。同样的衣服穿回哈密,这哈密还跟晚夏似的,人们都在吃冰淇淋。毛衣已经装包里了,还把人热得满头大汗。这天气!
坐上班车,走走过无数遍也最喜欢走的路,就连司机都彻底认下了。
“张旭那就到处把人拾嘀拉上,杨钰子那个仙人就不停么,咋么说都不行,非得让人倒巴郎都跑到停车场去。”
“学习嘀节,就说要为老百姓服务嗫,要方便老百姓嗫。”
“入党有啥要求?”
“觉悟高么。”
“我嘀这个觉悟,也有嗫。年年写申请书,年年通不过么。”
到了小堡新村送人,这里也是二宫人安置的地方,树远远看起来还是小,但真的置身其中,到底要比人高很多的。车上妇人看到路两旁的桃子稀罕得很,摘了就吃。张旭去打问农人,看愿不愿意卖,说好了八块钱一公斤。李亚茹也跟上去,摘了二十多颗,尝了两颗。
“老伯,您称一下这些多少钱?”
“这么一点么,不称咧,送给你咧。”
“那咋么好意思嗫么,我给你扫上几块钱吧。”
“不扫咧,不扫咧。”说着老伯又去找箱子,找袋子,给正在揪桃子的人。找来了耙子,耙着树枝高处摇一摇,红通通的桃儿“哗哗”往下掉,滚落了一地。俩儿妇人麻利地捡。李亚茹想着等一等,看待会儿她们怎么付钱,便跟着一起付了。终于捡满了一箱一袋,老伯拿胶带将箱子封起来。她们甚至没有掏出手机,招呼了两声,抱着箱子,拎着袋子就往班车上去。怎么都不给钱?
“老伯,我还是把钱扫过去吧。你有手机吗?身上也没带现金,不然就方便些。”
“再不给钱,这个娃娃哟!拿上吃去!”老伯送别众人,“下次再来,下次再来!”
这些人李亚茹一个都不认识了,这样的行为她也不理解。能有一点收入是一点不是?村里的人,生活闭塞,不像城里那般,一颗蒜、一根葱、一只辣椒都要核算成几毛钱几块钱。村里人,生活不比城里富庶,物资不如城里丰富,吃饭全靠双手,但他们又热情,又把自己的劳动果实大方地送给陌生人,又不要回报。李亚茹忽然不懂得这种洒脱的生活状态了。因为求得少,所以得得少,不与外界攀比,所以不计较。
张旭和车上的妇人们打问,“谁要羊粪嗫?我有羊粪嗫。”李亚茹还花十块钱在拼多多上买的粪肥。
“多少钱?”
“不要钱,开上大车拉来。”
“那你又骂开咧。”
“骂啥嗫?山上嘀羊粪一米深,又垫高咧。大车来,三轮子来咧不行噢。”
“你听,你听,你又这么个?”
“要拉就拉完,不能给我挖上一个坑,我咋么垫平嗫?平平铲去行嗫。羊圈不能给我拆,那年给咧个哈萨,那把圈墙拆掉嗫。那不行,拉上走掉咧,圈也坏掉咧,还把人害嘀得修。”
到城西了。“那是个谁家嘀老爷子,丫头来咧,羊娃子都宰嘀等哈咧。”老爷子蹲坐在墙角的阴凉里,一身洗得发白、沾了灰土的墨蓝衣裤,歪歪斜斜戴着迷彩帽子。
张旭,“把你放到商店跟前,你妈开个三轮车拉来么。我下次送你。”快到乡上了,村庄分散,城西、城东、大庙弯、白山,绕来绕去,不顺路。
“你骗我嘀嗫么。”
“莫有,这两天正是忙嘀时候,再忙半个月,我就闲咧,车开上到门上拉去。”
“再不坐你嘀车咧。”
“你威胁我……嘀嗫?”
其他妇人七嘴八舌,“下次回哈密,正好再对上那嘀车么。”“这两天都是那嘀车跑嘀嗫。”
张旭有台阶赶紧下,“下午我和媳妇子拉草去嗫。要不然你到我们家一块拉草走,拉完咧我把你送回去。”
“拉完咧把牛宰上吃么。”
“那莫有这么豪华嘀待遇么。炒上两个菜,倒上两杯杯酒,还是行嗫么。”
“可以嗫!”正说着,到乡上中心大街,看见个三轮车。
“你妈接来咧。还莫有打电话,都到咧,多好嘀妈呀!”哎呀,这伶牙俐齿的。
这里送,那里送,三送两送送了三个小时,五点四十了,还没到。
眼说着,到白山了,几个穿迷彩服的妇女拿着棒子、盾牌在巡逻,还有一个端着一大盆烤得焦香的锅盔。
“你们到哪儿巡逻去咧?巡逻嘀把人家嘀锅盔都抢上来咧。”
一群列队整齐的女人齐刷刷地向班车看过来。
“那嘀那个锅盔绿蓉蓉的,放咧香豆子。香味远远都传到我嘀鼻子里来咧。”
“你这个鼻子灵光呦!”
“这个丫头子到哪儿去嗫?是个谁撒?咋悄悄嘀。”
“栓喜嘀外甥女么,就到门上咧。”李亚茹不认得人,没有印象了。但这些打小看着她长大的婶婶,都认得她。
就快下车了,李亚茹记得张旭叫摘桃子的老伯舅舅,他们都是亲戚,“叔,我把桃子嘀钱转过去,劳烦你转给桃子爷爷。”
“这个丫头那就,那么几个桃桃子么,拿上吃去,再不算钱么。”
一进门,姥姥正在炖牛肉。丢丢也从棚底下慢悠悠出来,跟在李亚茹屁股后面,喵喵叫。这聪明娃娃,就知道妈妈给带了好吃的。把馕饼子、油茶粉、烤鸡都放好,把酸奶、洗洁精也收腾好,姥姥问东问西,李亚茹忙里忙外。
“你尕舅叫嘀人到柳树槽修围栏去咧,把苜蓿地围起来,把羊放进去。”
“你给那们做嘀丰盛嘀晚餐呀。”两个锅都忙着。
“就叫不上人嘀嗫么。”
丢丢叫来叫去,得不到回应,跑过去歪着脑袋大口吃盘子里的干面。李亚茹瞧见了,但是得先解决一下内急,毕竟坐了三个小时的车啊!
回来给姥姥拿了一盒黄桃酸奶,给丢丢切了半根厚实的火腿。丢丢这家伙,吃得急急慌慌,把自己噎住了。“你慢些吃,没有猫抢吃的。咦?奶,剩哈嘀猫娃来?咋一个也莫见。”
姥姥喝完一盒酸奶,将盖子上的酸奶舔干净,把盖子丢了,拿了勺子挖盒子里剩下的。“灰猫娃丢掉咧,两个狸猫娃送掉咧,黑猫娃都长嘀怪大咧,跟上白猫跑嘀嗫,机灵鬼,抓去抓不住。”
李亚茹随便拿起桌子上的西红柿吃了一颗,软糯香甜,这九月中旬的西红柿到底比八月底的好吃!
丢丢吃完了火腿,“喵”,还没吃够。李亚茹捉住这家伙,摸摸小蹄子,壮实的。小姨来了,说村上有快递。李亚茹跑去拿,回来就给丢丢开一个猫罐头,丢丢也过上中秋节。这馋猫,吃完了,用脑袋推着空罐头盒走,和小时候一模一样。
发现姥姥炖了半铁锅牛肉,什么配菜都没放,李亚茹骑上小红车去挖洋芋。
芦苇丛在轻风里摇曳,在夕阳下闪光。白云从天山山脉生长出来,飘向半空,轻飘飘一大团,带着夕阳的光彩,像一只懒洋洋睡着的巨型大白猫,软乎乎、毛茸茸。
一揭开钢种锅锅盖,半锅牛骨头汤,这硕大的牛腿骨!“这么多!”
小姨,“你尕舅一年四季吃嘀那们嘀,今天给干咧活咧,索性嘀就让吃上些。”
姥姥说小舅拉回来一个牛娃子,撂给狗了。宰牛的时候不知道牛怀了小牛,解剖时才发现。李亚茹本不怎么在意,去摘葱和香菜,回来经过时偶然瞧见了,身形比狗大,乳白色的牛头、牛蹄、牛身具已成型,就这么没了……若是大牛再多活十天半个月,或者更长些时间,小牛就出生了。李亚茹心里不是滋味,舀了几块牛肉,却吃不下去。
小姨说姥爷冷得很,给送棉衣去呢。李亚茹掰了一块锅盔,赶紧跟上。
“爷咋么放羊去咧?”该不会和李亚茹一样的单纯出于好奇?
“唤咧人给你尕舅干活去咧。”
到了柳树槽,牧羊人骑着小电动带路,我们拐来拐去颠簸在茫茫戈壁上。一只通体雪白的狼狗,一直跟在我们后面。西边一片金橙,粉色的云紫色的山脉。接上了姥爷,牧羊人去赶羊。
“这么多羊,几千只,分散一千米,怎么赶回去?”
牧羊人开始吹口哨,像晨鸟啼鸣,周边的羊像被施了魔法似的开始返回,远处的羊见状跟相模仿。不费吹灰之力,羊群往家的方向去。
牧羊人骑着车进了羊群。
到圈门口的水沟前,山羊们一只只下到沟里开始喝水。有两只吃饱喝足的站在电动车前面仰着脑袋看我。我注意到时,俯下身子回之以目光,他俩儿忽然吓跑了。
吴老五发出像乌鸦一般的“噢,啊!”,“嘘,嘚!嘚!”的声音,羊群开始回圈。
天色渐暗,气温下降得很快。牧羊人去赶羊好一会儿了,看着电动车等待羊回圈李亚茹冻得双手冰凉,耳朵也疼起来。
天色将黑,过桥时我看到了“月光照沟渠”的美,潺潺流水,浮光跃金。
大白狗也回羊圈边了。我本来一直不敢太靠近,但它跑过来嗅我裤腿,又躺下露出肚皮。龚晨晨说过,狗只有在信任的人面前才露出肚皮。于是李亚茹大着胆子握了握它的前蹄,摸了摸它的脑袋,长毛狗,摸起来毛茸茸的,可舒服。
吴老五还在等,说有车来拉公羊。李亚茹冻得不行,正好坐了微型车回去。农人好心把我送到了家门口。
“上次我们收到了一箱子罐头,我还想嘀谁寄错咧,占个便宜。我和高军一人一个,吃到嘴里莫有味道,才一看包装上画嘀个猫。给猫买哈嘀猫罐头,哈哈哈。这回中秋,那又买咧一尕箱箱。”小姨讲,小姨夫也回忆起来,往事历历在目,拍腿哈哈大笑。
姥姥正在切锅块,“又是火腿肠,又是猫罐头,猫吃嘀肚子饱饱嘀,跑掉咧。”
小姨夫将牛腿骨剃肉,把肉切块。底汤加粉条、牛肉,煮开,端锅。再加盐,加香菜沫、大葱沫、洋葱沫,搅匀,撇开最上面一层金灿灿的油花,舀一勺进碗里,摇一摇,尝味,完美出锅。
冻了一场,回来暖暖和和地喝一碗牛骨汤,就着锅盔,香!
丢丢现在胆子大了,一房子人,管它认识不认识,摇摇晃晃从门口进来,“喵”,没人管,走到盘子跟前,卧成一团,眼巴巴地守着。
姥姥一脚赶走,“那就吃多少都不够,还在盘子跟前守嘀!”
小姨一边切辣子丝儿一边回应,“那嘀妈来咧么,那守哈。”很快一盘皮辣红上桌。小舅又撕了几袋榨菜,倒在一盘。土豆炖牛肉上桌。一次性杯子倒白酒。喝完肉汤,开始喝酒。
“三四亩地嘀苞米叫野猪毁掉咧。那个东西速度快嘀很,一眨眼,两行子一个来回莫有咧。人才锁定住那嘀位置,赶嘀吆喝过去,又一行子莫有咧。”一桌子大叔,开始谈论这一年种地中的见闻……2024.09.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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