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0章 寒冬(十五)

李亚茹一醒来就听见丢丢在叫唤,卧在墙头的木头上。“啊呜……啊呜……”呜声延长,似乎是在——凶狠地警告。追过去,果然,灰色虎斑在墙角。拿着柴棍来回追了一趟,撵开了又回来,撵不走,只好警告一番,“不许欺负丢丢!”

早饭是油茶。

李亚茹,“昨天鸡都饿了。”

姥姥,“昨天上午给了些苞米籽儿,不吃完,叫雀叼去咧。再莫管。”

李亚茹,“从两只鸡到四只鸡,再到六只鸡。”

姥爷,“你抓了两只,看去孤单嘀很么,多抓上几个做伴。”

李亚茹,“鸡的生物钟很准时,日出而作,日落而息。不像人,有的时候晚晚都不睡觉。”

姥姥,“公鸡五六点就打开鸣了,母鸡也醒了。”

坐在车斗斗里,拿棉衣盖上腿,数着树影一个个落于地面,越来越远,我和姥爷去城上看社火排练。

跑了一趟,看了一场,能踏着相同的节奏,把扇子、腰鼓、绸缎、舞龙结合在一场演出里,队形在不易察觉间千变万化,厉害。阳光虽是暖和,但到底是冬天,回来时路边白雪皑皑,人坐在车里不动,脚和屁股冻得冷冰冰,生疼起来。

出门正要去小姨家,瞧见小舅正准备上车,还有丢丢站在马路对面,李亚茹一高兴,“丢丢!”小舅的车启动了,转弯上路,丢丢也不看车,急着穿过马路,和正在行驶的车只差三五米,吓得李亚茹呆若木鸡。好在顺利通过,丢丢迎面跑来,李亚茹将猫宝抱在怀里,交代道,“丢丢,你要看车呀,要是车来了,就站在马路边上,等车走了再过来,知道了没有?要注意安全呢。”说着将它放下来,“自己玩去吧。”向南去,走了不足十米,回过头时丢丢还在原地等待。李亚茹又倒回来,“妈妈看肚肚圆不圆?”欲蹲下抱猫,丢丢一次次往回退。“今天一天都不回来么,这阵天都黑了。你要去吃饭饭么。走,回家去。”

李亚茹往回走,它便跟着,小家伙跑起来快得很。李亚茹快步走个十几米回头找,诶?它早也跑到自己脚边了。一起进裁板房,把昨天收的鱼虾给倒些,娃“呼噜呼噜”吃起来。很快吃饱了,跑到门口卧着,意思是要出去。丢丢啊,一天天的怪有自己想法的。

姥姥又开始揉面了。一团,软乎乎有弹性,村里的面,精道,带些小麦黄。

姥姥拉开门,窗帘一掀,“吃饭!”

姥爷收起手里的书,“我们开嘀食堂噢?吃饭时间一到,大师傅就开门,吃过咧喂羊。亚茹子,你看你在这学习多好,又莫人挡呱你,想咋么学习就学习。”

姥姥炒了酸菜大肉,拉了拉条子。

李亚茹,“你们现在也不爱游门咧,一天就从这个伙房跑到客厅,再从客厅跑到伙房。”

“过年嘀嗫,跑到人家都一房子人。莫处游去咧么。”

小舅回来了,搬来一个苞米杆墩子,拆散了,将草料一点点铺散在羊槽里。

李亚茹:“为啥要把草分开一捆捆、一捆捆放在羊槽里?直接扔在地上多省事。”

龚晨晨:“因为这么个节省,撂到地上一顿踏嘀就不吃咧。”

晚饭后看电视时间。

李亚茹,“奶,你咋跑到沙发那旁个床上去咧?”

姥爷,“你奶那抹药去咧,脚都肿掉咧。”

姥姥,“莫肿么。”

“我看。”李亚茹跑过去,“脚上咋都青掉咧?”

姥姥,“静脉曲张么,以前还厉害些,现在好多咧。

姥爷笑呵呵,“你奶那年轻节也和你尕姨一样,爱唱爱跳么。”

于是李亚茹在网上找了找,姥爷说苗疆透骨王好用,但是买的人寥寥无几,最后选了香港大药房透骨膏,买来看看效果。正好打字久了大拇指关节疼,抹点姥姥涂的药,再用手揉一揉,疼得不明显了,可以。

每天早晨十点喝糊糊或拌汤,中午一点热点肉吃,下午四点拉条子、臊子面或者饺子,这就是冬天的三顿饭。

人没有更多的工作量,总是闲着,所以总是不很饿。

姥姥为了让芹菜不再长,要过一遍开水再储存。为了让韭菜可以放得久一点,要把坏掉的叶片都摘掉,再继续装袋储存。

姥姥、姥爷除了做饭,吃饭,睡觉,照看小动物,其余时间不是坐着就是看电视。冬天漫长,屋外严寒,没有什么农活,于是老人家便花费更长的时间去看电视。中午,或者整个晚上,屋子里都弥漫着播放电视的声音。小姨家不放电视,但闲暇之余,小姨和小姨夫每人抱着一个手机,一个打电话一个刷视频,时不时聊两句关于吃饭的话,更多时间沉默无言。、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生活,李亚茹也是,她更喜欢安静地思考或者学习。我应该回到自己的家,做自己的事,这感觉更好一点。

不知前些天在忙些什么,或者焦虑些什么,跑东跑西寻找灵感,每天也没顾上喝水,嘴唇干得起皮。三天前忽然降温,和姥爷扫了一上午雪,坐着露天三轮车上了一趟城,回来困得不行,坐在小卧室阳光里的小床上,想着穿着羽绒服戴着帽子睡着也不冷,房间里不开电暖也无妨。一觉醒来,浑身酸痛,精神萎靡。再加上去露天厕所,一趟蹲坑下来两瓣屁股冻得跟橡皮糖似的,木木的,没有什么知觉了,冷气已经蹿入身体,在肚子里游离,连棉衣都浸透了彻骨严寒。尤其是膝盖骨,这冷气仿佛能穿透外裤、棉裤、秋裤、皮肤、肌肉,直达骨头表面。直回到屋子里,膝盖附近的衣物都凉嗖嗖的,好久缓不过来。天黑起来时开始发烧,于是用热水泡了两回脚,才感觉身体温度恢复,开始暖和起来。早早入了睡,一觉醒来,有点轻烧,身体轻微酸痛,去外面走了不足五百米回来,身体虚弱起来,整个人像轻飘飘的一堆棉花,最近已不能再跑到外面挨冻。只能在家里呆着,脑袋空空如也,静下心来看看书也是好。

屋外雪面的反光亮得晃眼,南边的群山在白茫茫的光霭里显得虚弱惨淡。

姥爷穿着厚厚的绿棉衣喂羊回来,在院里感叹一句,“多好嘀天气呀!”

正在和面的姥姥埋汰,“冻嘀啥一样!好嘀很!”

姥爷叫李亚茹一起开上三轮车去小溪里打水,叫了两遍李亚茹都不动弹。第三遍,“打水走!”

姥姥听烦了,“那冻嘀很,不去,不去!着实叫去咧。”

李亚茹转来转去,看到水盆里有三颗红通通的冻西红柿,洗了手准备去切。先剥皮,再随便切几刀,便碎成冰沙了。

李亚茹,“臊子汤里咋不放粉条子?现在取上来放。”

姥姥,“煮嘀洋芋化掉咧。”

姥爷,“你这个娃娃懒嘀很,粉条子都不放咧。”

李亚茹,“你勤快,你咋不煮个臊子汤出来?”

姥姥的重点是粉条子,“柔嘀嗫,切不开。”

姥爷,“切不开斧头搁上剁么。”

姥姥拿擀杖把面团压成饼,把面饼擀成面皮。叫姥爷来安装压面机,姥爷才摇摇晃晃去取。姥爷就像个算盘珠子,剥一下动一下。“哎嗨,哎嗨”,数着安装好压面机,姥爷开始转手摇杆,姥姥把面皮往机器里放,面皮总是反着倒出去,转不进机器,出不来面条,逗得姥姥哈哈大笑,“赶紧过去,我自个转!”

这个半自动压面机李亚茹读小学时就有了,用了二十多年。姥姥说期间坏了一次,修好了,又接着能用。

姥姥,“捞些酸菜吃不吃?”

李亚茹,“我捞去。”

“你爷捞去。”

李亚茹刚揭开盖板,姥爷说找个火钩子捞,姥姥已经坐在缸边上开始拿长棍子捞了。

姥爷,“你看那就那么个,叫别人做啥,那又跑上抢嘀做啥,那做完咧,又说都是自己一天到晚干活去咧。那就是这么个癫婆子。”“呼噜呼噜”一顿吃,吃饱了,“胀嘀,这么一大盆子臊子面吃哈去,肚子都满了,都胀到嗓葫芦眼子咧。”

天际的雾霭、雪原的白雪,在夕阳的浸染下显现出一种蜂蜜般甜蜜的琥珀色。

太阳离西山越近,光芒愈加柔和绚丽,雪原也几乎要被灰蓝色的影子所覆盖。

雪原上厚厚落了一层新雪,这层雪几乎没有被破坏过,絮絮嗦嗦,像一层棉花,如一层细腻翻滚的香草冰激凌。东边的小山包拖着浓重的影子,换上彩色的衣裳。天山的菱角显得更加凌冽,沟壑显得更加深邃。

这几天常见丢丢,自从李亚茹打包了一大袋鱼虾回来后。丢丢吃饱了,要么在裁板房的大床下睡觉,要么在院子里晒太阳。它还挺会挑地方的,中午挑院子中间阳光最盛的三轮车车座的棉垫子睡,下午挑被斜阳照得暖融融的东棚下的大床睡。一天好些时间,总容易见着它的身影。猫猫吃饱了,也就不到处乱逛了。

晚饭后,李亚茹拿了一根火腿肠,喊了好几声丢丢,这娃背对着我愣着没反应。直到我越来越近,他蔑视的眼神瞧见了,立马“喵喵”叫着冲过来。立春以后丢丢连吼了好几天,嗓子已经哑了。李亚茹搉开一根,剥了半根,丢丢急得直接站起来双手拿住。“凶神恶煞的,小心妈妈的手!”

丢丢虎了吧唧咬了一块回去,李亚茹正叫圆圆,预备给它四分之一块,一个不留神,圆圆早跑到一边去,嘴里叼着半根火腿肠。丢丢这粗心的,吃完了嘴里的一点点,跑去圆圆跟前凑了凑,圆圆不给,李亚茹一叫,它都没动抢一些过来的心思,立马跑到李亚茹跟前。这下也好,每只猫都得到了半根火腿肠。

吃完了,丢丢前脚站在墙边的盆子里,试探有没有水,没有。

“喝水么?走,进屋去。”李亚茹拉开裁板房的门,果然,丢丢用圆脑袋顶开门帘,钻了进来,“嘟嘟嘟”喝水。喝饱了,跑到案板底下,发出“嗯唔”声。

“走吧,喝饱了就出门吧。”话音刚落,丢丢就毫不犹豫地摇摇摆摆往门口走,停下,等待有人揭门帘。圆圆跟着走了几步,停在沙发脚,迟疑不定。李亚茹又叫了一次,圆圆顿了顿,方才不情愿地出门。

龚晨晨刚把作业收起来,说写了两个小时了,不写了。小舅妈就值班回来了,骂道,“马上开学了?莫写字嘀么?赶紧写!”

龚晨晨溜过来,小声气道,“真想把我妈一巴掌。”咦……读六年级了,有反骨了。奈何,如此背地里回怼一句,剩下的,没有解释,也只能回去继续拿出本子写作业。

李亚茹转回去。

姥爷在削火龙果,“你把这些大豆、羊腰子都拿出来干啥嗫?不吃完心不甘?”他把腰果叫羊腰子。

李亚茹手里的一块冰火龙果还没吃完,“吃不完,摆哈看嘀。”

姥爷放下水果刀,敲敲干果盒,“你看这个盒盒子里嘀瓜子,我摆嘀,我不吃,吃上漮死嗫。”

已经捂上被子,在背后垫个垫子的姥姥笑呵呵,“那天吃咧一晚上,睡觉嘀时候漮嘀很,漮嘀很……昨天莫吃,再不喊漮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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