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3章 春风(一)

四月的最后一天,李亚茹怕回沁城会冷,穿了一个薄毛衣和厚外套,厚外套后来和箱子一起放在了行李寄存处。车站里人头攒动,去巴里坤的车发了一辆又一辆——草绿了,城市里的人们已经迫不及待地要去踏青了。上车之前,李亚茹在咖啡店点了两杯冰饮,尽管如此,一上车还是热得汗津津。不曾想,还没到五一,回乡的年轻娃娃还挺多,只是皮箱就有四个,摞在一进门的空地,李亚茹只好推着装满蔬菜水果的箱子往里去,横在过道里。新疆总是在春季的末尾才能看到祈盼了一整个冬天姗姗来迟的绿意,农家地里的菜也都刚发芽吃不得,因此车里的行李架上摆满了琳琅满目的蔬菜、水果。

过桥洞了,路两边的爬山虎绿意盎然。十里不同天,春天总是会先眷顾温暖的地方。

龚燕玲还说没赶上放假,人不多,迟些去。好在李亚茹抢到了车票。这班车在快出市区之前又接了俩儿人,哪儿有空位?坐得满满当当,连过道里都有人。

连霍高速还在施工,路过一段几乎间隔十米就有一辆压路机的地段。

上了高速以后,李亚茹开始刷科目一的题目,刷着刷着车停了,在连霍高速上遇到了堵车事件。冰饮里的冰块已经化尽了,喝起来有稍微一点的凉。班车外被阳光炙烤,班车内干热,人像是待在烤箱里,小小的细密的汗珠粘在皮肤上。停车等待的人,有胆大的下车去,站在停滞的大车旁边,说外边要凉快很多。李亚茹一直坐着,看两眼窗外,天山隐在天空中,灰蓝灰蓝的,几乎要看不清。坐了一些时间,太热了,头热脚热,脑袋晕晕的,胸口闷闷的,产生几乎快要透不过气的感觉。

司机一直在外面观察路况,说了几遍,“早知道走另一条路了。”观察了几遍,说前面有几个小车绕过大车开走了,我们也绕。有人担心起来,人们开始三言两语地讨论起来,有的说两辆大车停的间距似乎不够一辆班车通过,不要剐蹭到了,有的说相信司机,不要叫唤,司机说要是有警察了就哥长哥短得喊,自己喊不管用,姑娘、姨姨们喊。话音未落,绕过一辆车,前面的路开了。开了一段,忽然前边别过来一辆车,一个刹车,师傅见怪不怪,心平气和,“别过来也不鸣笛说声。”这辆车几乎是在最右边车道的白线外行驶,一边轱辘在柏油路上,一边轱辘时不时在戈壁滩上。若是往后看,发现后面不远处跟着一辆,再不远处跟着另一辆。我们这样行驶了有几百米,断断续续的,几乎都在堵车。以往没什么车的路段,今天前所未有地堵。静观旁边铁网外的一条旧路,几乎没有一辆车。

车又停下了,等待……

“欧呦,再将就一两公里撒,我们就到高架桥,从小路上回沁城了。”

“就这么一小截截路,走不动了。”

车开了一段再停下,似乎没那么热了,还能忍受。

一辆拉满铁管的微型车斜横在两辆大车中间,前进不了,后退不得,前面的车疏散了,我们的车开起来,路过时看到那辆微型车叫人心惊胆战。

行驶十几米,所有车流动起来了。

“就这样了,就是错了就错走嘀嗫,挡住再说,我们也过不去到正常车道上了。”

“再将就嘀走上一段段,我们就上高架咧,咋就将就不过去咧。”

“这些大车肚子胀上,一个一个都装嘀满满嘀。”

我们回到了正常车道上。上了高架桥,向下望去,高速上的大车依然停着,有的车之间间距长,有的车之间间距短,堵了很远,目光所及的尽头依然有停滞的大车,而小轿车在一动不动的大车的空隙间穿梭。

不久之后,班车来到了空旷、陈旧的柏油路,前前后后几乎没有什么车,目之所及除了平坦的戈壁一无所有,这种鸟飞绝,人踪灭,车无影,草无踪的感觉,广阔无边,自由驰骋的感觉,非常好,除非自己把车开到路基下面,几乎没有安全隐患。车维持在六十码的速度,像只慢悠悠爬行的乌龟,安全,很好。

一路上的刺儿草干巴巴的根本没有生命迹象,但是,越靠近沁城,刺儿草便绿起来,有的开粉色的小花。说明这边雨水更多一些,快到了,快到了。

“外头转嘀时间长咧,回来咋,看去就这么一窝窝人咧?”

一百公里路,开了三个小时,憋尿憋了一路。

大黄狗不认识李亚茹了,李亚茹从东门到老屋五六米的距离,它吠得凶神恶煞。

一进裁板房门,李亚茹就听见小猫的细小的叫声,姥姥说,“猫娃在柜子下面的空隙里,找个垫子趴着望。”李亚茹把柜子下面的东西都拉出来,看不见,打着灯找,姥姥说,“在砖后头。”斜着看,李亚茹发现一个白白的小尾巴,伸手进去抓,摸到了,小小的,抓出来像一只短毛小白鼠,天啦,太小了。放哪里?先放在沙发上。赶紧准备找个箱子,姥爷带我去了西棚底下,找了个大箱子,说太深了,又换了个长箱子,说太大了,最后定了个牛奶箱子。

姥爷说去小舅家拖拉机上找找,我害怕狗。姥爷领着我,“狗,不害怕!”果真,大黄狗没吠。姥爷找出来一个破旧的粉色小棉袄,李亚茹赶紧试着铺在箱子里,又搜罗了几张柔软的棉花面巾,均匀地铺在棉袄上。把铺好的箱子端去裁板房,把小猫放进去。圆圆过去了,爬进箱子,张口就准备把小猫叼走,李亚茹跟它讲,“小猫睡在水泥地上冷得一直叫唤,要睡在温暖的地方。”并把圆圆抱离了箱子。圆圆没有再采取行动,李亚茹开了一个猫罐头,高兴道,“它听懂了。”

姥姥说圆圆生了五只小猫,五六天了,给铺好的箱子不去,生到水泥地上,四只都冰死了。

唯一活着的这只,跟圆圆长得一模一样,雪白的绒毛,头上一抹毛笔涂过似的乌黑。

姥姥从一袋子发芽的土豆里拿出一个,均匀地切成块,让每一块都尽量能带上细小的刚冒头的鹅黄的牙。

姥爷叫我一起去给羊饮水,小舅家的羊增长到了五六十只,羊越来越多,房子周遭便尽是羊粪的味道了。

杨树、榆树才发细小的芽儿,杏花开得满枝丫。

姥爷看见桌子上的糕点了,“你又买嘀这么多吃嘀干啥嗫?有个钱就存哈。”

李亚茹又拿出来一袋虎皮鸡爪,一袋蓝莓山楂棒,“这些都不是我买嘀,男朋头买嘀。那买咧很多,我吃不完,就说拿回去给给爷爷、奶奶吃去,那说行嗫。”

姥爷听得愣住了,没话了,又乐呵呵起来。

路边的野草绿了,苜蓿地的苜蓿和蒲公英绿了,小麦地也绿了,剩下的地方基本全是灰白的土。不过大多数田地已经铺上了薄膜,规律整洁,在夕阳的普照下闪着亮光,像天上的丝云,像夜晚一道道的银河,像小女孩头上纯白的纱带。四面八方到处都有布谷鸟的啼鸣,麻雀的欢腾。

经过一片还没有犁的玉米地,里面洒满了黑褐色的碎牛粪、碎羊粪,遍布着米黄的碎玉米叶子和还长在地里的低矮的玉米杆。

李亚茹转了一圈回来,小猫又在不停地喵喵叫,一看,箱子里空了。李亚茹又从柜子底下冷冰冰的水泥地上把小猫捉出来,放在铺了棉衣的箱子里。小猫睡了一会儿,暖和了,安静了。

晚上九点过一些,天处在麻黑与透黑之间,听不到任何鸟鸣了,只有周围人家羊群归来后此起彼伏的咩咩声,狗你呼我唤的吠叫声,近处还掺杂了两声清晰的喵喵,李亚茹欣喜地瞧过去,以为是丢丢,结果是圆圆。圆圆还是和以前一样温顺,它还没有学会做妈妈,也并没有因为成为妈妈而变得有何不同。

西边高高地悬挂着一枚细小的月牙,月牙儿不远处有一颗小小的星星。

村子里的空气还是很干燥,到处都是白土、石头,夜晚也并不算得静谧,我不孤独。姥姥说丢丢跑出去两三天也不回来。从回家到现在,李亚茹也没有见到丢丢。孩子长大了,我们各自有了各自的生活。

姥爷吵着要看李亚茹对象照片,李亚茹给找出来一张,姥爷高兴地看,“哎呦,怪魁梧嘀,戴着眼镜子,你们俩个都戴,年纪轻轻嘀。”

“年纪轻轻嘀?那哪儿还能找个年纪老老嘀么?”

姥姥听着,“那说个话去就,都莫结婚,不年轻还咋不咧?你们成咧噢?”

李亚茹,“还莫结婚,谁知道么。”

姥爷仔细地端详,“这个丫头子是你噢?我咋看嘀不像么……”

李亚茹解释道,“就是我,化妆咧,美颜咧。”

姥爷大惊小怪地指给姥姥看,姥姥望了几眼,“就是嘀。”2025.04.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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