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4章 春风(二)

李亚茹九点末尾起床的,太阳已经升了老高,阳光万丈。村里的十点到底和城里的十点不一样,以往九点半到学校,觉得太阳也不高,睡意朦胧地迎接几乎重复的日子。到十点时正在上第一节课,在破旧的教室里。村里的十点,姥姥、姥爷已经去地上三个小时,把洋芋都快播种完了。

圆圆睡在铺着棉衣的牛奶箱子里,李亚茹可以清晰地听到小猫支支吾吾的声音。太好了,它没有把小猫再叼回去水泥地上去。李亚茹欣喜地摸了摸它圆圆的脑袋。只剩一只小猫了,生命力最顽强的一只,希望它健康长大。只有一只也很好,吃奶量小,不过多地汲取母体的营养,圆圆也不至于变成大白那般瘦骨嶙峋。

但是,还是没有丢丢的身影。

今年的菜地没有全种上菜,只种了三行土豆、两行葫芦。姥爷拿着锨,斜过锨把,一只手握在杆中间,一只手握在杆末尾,右脚用力一踩铁锨头,挖出一铁锨土来,若是连根带出了一团蒲公英,一团苜蓿,或者一块石头,就挑出来丢到一边去。姥姥端着一盆切好的土豆块,均匀地放置在挖好的沟里。姥爷回去铺土,在放置好的土豆种子上先均匀地铺一层土,盖满半沟,“这么个再倒化肥,就不能烧掉咧。”

李亚茹逛到苔子地上来了,“奶,刚才一个奶奶叫你到村上炸油饼去。说你要是不去给那回个电话。我就说我奶到地上种洋芋去咧。”

姥姥,“我不去咧,光叫嘀让干活,莫有工资。”

李亚茹,“以前不是还记公分嗫么?”

“记嘀嗫,之前记嘀公分还莫有给兑现嗫。”

“那莫有干头么。”

姥爷,“叫你白吃油饼子嗫还不行?”

李亚茹,“一顿吃上两个就饱咧,不划算。”

三行土豆种完了,姥爷把高低不平的土都拨棱平,“洋芋都埋到,埋到才能发芽。”

姥姥在地的边角戈壁滩处又翻了一块出来,“这些种上黄瓜,乱七八糟种些。”

“今年嘀菜不够吃咋办?”

“院子里再种些绿菜,辣子、茄子、西红柿,够吃咧。以前种葫芦嘀崖头边里,今年还种上豆豆咧。”姥姥弓着腰,踩铁锹时又遇到一个榆树根,“犁地嘀时候咋莫有犁掉么。”挖了几下,将榆树根扯出来,翻了几块石头出来,捡得扔到一边去。姥爷干不动了,坐在地边的大石头上,两只手握住铁锨把儿,额头挨着手,低着头休息,姥姥还在不紧不慢地干着。

李亚茹拿耙子平了一会儿地,觉得地挺平的,不知从哪里扒拉起,东干一点西干一点,对自己的劳动成果还算满意。结果姥姥生气地跑过来,说净把种下的苞米地都踩实了,旁边的土也不往中间耙,自己拿过耙子麻利地干起来,三下五除二便耙完了一片。“你还不如回去嗫!蹲到这啥也干不上!”

李亚茹,“我一老莫有干过么。”我想,每一个人都需要夸赞的,只是我没有。

“回去把洋芋蒸上,也蒸不上。”

“咋么想起来蒸上洋芋吃咧?”

姥爷赶紧说,“你奶那给你做洋芋蒸粉。”

“噢,冬天问嘀莫吃上么,奶还记嘀嗫。”

干了这不久,李亚茹便热起来出起汗来,于是到大榆树的阴凉下坐着休息。

“爷,地为啥要耙平呢?”

“好浇水么!”

不开心。

姥爷休息好了,继续干活,“亚茹子,铺薄膜来!”姥姥也叫道,“你来,给你爷把薄膜拿住,那压土。”

李亚茹,“种黄瓜也要铺薄膜?”

姥姥,“天旱嘀很,薄膜保水,不容易旱死。”

确实,在太阳的炙烤下,旁边玉米地里的透明薄膜变成了白色,其间沾满了大颗大颗晶莹剔透的水珠。

姥爷挖开了一道,给我指了指。薄膜是卷在一个圆塑料桶子上的,只要转动桶子,就可以把它展开。先用土将薄膜头压住,而后转动塑料桶。但是李亚茹拿着塑料桶,摊开一截薄膜停一下,铺得并不顺,还担心不小心将薄膜抓破。铺了一行,姥爷瞧见了,演示了一遍,“手不要用力抓住,指头这么一放,放到桶子中间,诶?人一走就转嘀滚开咧,直接一行行全部铺掉。”李亚茹学会了,很快铺完剩下几行。

今年的五一比往常都热,在太阳下晒一会儿,后背和脑袋就有了被炙烤的感觉。

回去路上一个废旧的草棚,不知是谁家的,没人用没人管了,姥爷把草棚上枯白干燥的木头拆下来,拉回去烧火。

到家时李亚茹急匆匆地又去看小猫,圆圆还在箱子里卧着,瞧见李亚茹时起身出来了。小猫趴在箱子里一动不动,身体似乎有些僵硬,洗脸巾上有黄色液体。李亚茹拉了一下洗脸巾,小猫翻转过来,四只小腿蜷在一起,确定不会动了——小猫死了。有可能是被母猫压死的。

过了一会儿圆圆又回箱子里卧着,好像并不知道小猫已经没呼吸了。

李亚茹洗衣服,不好洗,又是把洗衣机搬到院子里,又是找带长线的插座拉线,姥爷从小溪拉回来的一车水都用尽了,李亚茹又接了一桶自来水。太阳晒得人没处躲,只能戴了帽子、围巾、口罩再去洗。

姥姥把土豆蒸好了,端了几个给李亚茹吃,李亚茹不想吃,说还不饿,继续洗衣服。正提着一大桶水往洗衣机里倒,“喵呜……”这熟悉的哀嚎声,转过身一瞧,果真,西门边的高墙上卧着一只橘猫,看到妈妈了。“丢丢,你还知道回家的呢!”

丢丢下到院子里来,喝从洗衣机里流出来的水。李亚茹去抱它,小身板没冬天里那么胖了,肚子倒是圆滚滚的,身上有些消瘦,可以清晰地感受到骨架。丢丢紧张地僵硬住了,李亚茹把它放下来,摸了摸脑袋,想是很久没有人抱它了。“这里的水不能喝,走,我们去屋里喝。”

李亚茹刚拿着勺子往水盘里加水,发现水盘里的水是满的。“那你咋不进来么?”就蹲着看丢丢急切地喝水,喝了有两三分钟,怪久的。

屋外有脚步声,难道是晨晨回来了?“奶,来人了。”

姥姥坐在沙发上啃洋芋疙瘩吃,反应迟钝,“莫有人。”

李亚茹跑出去,原来是王家爷提着一袋新鲜韭菜来送,说是去地上了,地上长出来好多,他铲了一些,老两口吃不完,送过来一些。

一转眼的功夫,丢丢从东棚底下跑出去,没有踪影了。李亚茹去老院里喊,喊了几声,似乎听到一点回应,顺着回应的方向找过去,没有,再唤,便听不到回应了。

土豆已经都拌到了面里,最后一块姥姥给了李亚茹,李亚茹拿着那块不怎么好看的土豆东瞅西瞅,找个地方下嘴。吃到嘴里,沙沙甜甜,怎么会如此好吃!

狂风把铁皮门摔得“哐哐”响,把倒尽水的空桶子卷得满院子滚。姥爷在面上抹油,姥姥在擀土豆面饼。

李亚茹出去时刚刚晾好的枕巾、围巾全都躺在地上,只有最大的被套坚持在晾衣杆上。把这些衣服捡回去,晾在屋里。给洗衣机换水,将洗好的衣物放进甩干桶。在这戈壁上洗衣服的不容易李亚茹这才体会到,用完了七桶水,洗第三遍的时候洗衣机里的水依然是泥褐色的,没办法,只能就此甩干晾晒了。姥姥说洗两遍就成,穿上又到土地里去干活,还是个泥蛋蛋。李亚茹硬是多洗一遍,又晒又渴又再提不动水,这才罢休。收引水的长杆,收拉线的插板并把线一圈圈绕好放回原位,把满院子的空桶子捡回裁板房,收装洗衣粉的盒子和一桶洗衣液,和姥爷把洗衣机搬回到西棚底下。真是一项大工程啊!对过惯了现代便利生活的李亚茹来说,如此繁琐的事情,怪不得姥姥、姥爷不爱拾掇地洗衣服了。

“这个天咋这么热!哪儿像个春天嘀天呀。”

“天气不热,庄稼不长。”

回来时箱子里没有小猫了,李亚茹问睡眼惺忪的姥爷,姥爷说他没扔,姥姥正把最后一张土豆饼擀完,刷油,垒在第十张上面。“我也莫有丢,让大猫叼上走掉吃掉咧。”哎,不能理解大猫这样的行为,但圆圆初为母亲,可能还没有意识到自己是一个母亲。小猫太小了,像小白鼠。

李亚茹困得着不住了,午睡了不长不短的时间,屋外风声呼呼的,刮得糊在窗户上的塑料纸响个不停。伴着这风声,我做了一个不长不短的美食梦。

醒来时李亚茹出东门走走,远远看到龚晨晨在饮羊,便进了羊圈瞧。龚晨晨已经把驮着水箱的三轮车开进了羊圈,拧开水箱上的水龙头,桶里的水便流进黑胶皮大盆里。还是山羊聪明,会用嘴顺着水流的方向试探性地吮吸,小羊羔直接上到三轮车斗子里低着脑袋喝水流里的水,绵羊们只会埋头进黑胶皮大盆里老实地喝。

龚贝说,“但是绵羊皮实,胆子大,不怕人,总是最先围过来喝,山羊胆子小,要慢慢地观察形式。”确实,还有好几只山羊远远地看着,不敢过来。

一只肥硕的老母鸡从头喝到了尾,中间被大群的羊挤到了一边去,等羊散去了又回来。母鸡够不到二三十厘米高盆里的水,不会踮脚,但是努力伸长了脖子,喝一口,仰起头,快速地眨巴几下尖嘴巴,不急不慢地重复着同一个喝水动作。

晚饭吃了凉拌土豆粉。

快九点了,天色暗起来,李亚茹到处走,尝了几棵树的榆钱,有的带些苦味,有的带点轻微的酸涩,有的甜丝丝的,得把甜丝丝的树记下来。

回去时姥姥、姥爷在看电影,姥姥高兴地说,“衣服洗嘀干净,明晃晃子硬壳壳子都莫有咧,变嘀软软嘀。你爷以前洗嘀,所有嘀衣服扔到一起,洗衣机都搅不动咧。明天亚茹子再洗些。”真的,姥爷的衣服能穿到领口、袖口、衣角全成了黑的硬壳壳。

夜里一阵惊雷,一场骤雨,李亚茹凌晨一点半出门瞧时,天空晴朗,繁星遍布。地上潮湿,空气也湿润起来,戈壁滩上这样的天气最舒服。圆圆跟着我来来回回,“喵喵”叫个不停,夜里猫可精神着呢。我似乎快要变成猫了,巴巴地望着黑黑的天空,想明天树又绿了一层,没什么瞌睡。2025.05.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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