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5章 春风(三)

古道有风,诗中的风是浪漫的,但天山下的风是恼人的。

屋外风特别大,呼呼呜呜,姥爷在“唰唰”扫地,姥姥在准备午饭,裁板房里传来盖大缸盖子的声音。

天山上空乌云密布,小村庄上空狂风怒号,不知从哪个方向传来的声音,仿若半空中有一只巨兽,只闻其声,不见其形,吓得人不敢独自离开院落太远。分明是太阳还在云里若隐若现,西南边还有些许蔚蓝,怎的倒叫人如此惊恐?

一只鹰从开满蒲公英的地边起飞,逆风而行,尽管也会被风吹得东倒西歪,但很快便调整了状态。在白杨树顶调整,而后直往东去,飞进了此起彼伏的白云间。

狂风是一阵一阵的,刮得路边的小榆树张牙五爪,疯狂蹦迪。李亚茹坐在院落里,东西有棚,四周有墙,不似在平野里那般被风吹得头发糊在脸上,人东倒西歪,只是会听到不知什么东西吹落在裁板棚上时不时发出的“叮叮当当”的响声。

龚晨晨和龚贝回来了,两个月没见,晨晨一下子蹿得很高,比姥姥还要高一点呢。小舅一进门,就张着胳膊要抱鲍一诺,跟一只展翅大鹏鸟似的,小小的鲍一诺吓得站在原地“咦咦呜呜”预备哭起来,小手咬在嘴巴里。

姥姥做了一上午兔肉焖饼子,小舅一家,小姨一家都来吃。

小舅,“晨晨,你好好学习,长大咧给我买个坦克。”

龚晨晨,“行嗫么。”

小姨,“啥坦克?买个坦克开上干啥去嗫?”

李亚茹,“就是嘞。”忽然反应过来了,“那说嘀是坦克车,一种越野车。”

小姨,“亚茹子那就大头羊似的,这儿一头,那这一头,莫处去。白山人都认识那嗫,那不认识白山人。龚家嘀第一个孙子,都记哈咧,那就一个也莫认哈。”

到中午两点,风小了,天空布满了乌云。

吃完饭,大家伙儿都围着鲍一诺玩。鲍一诺一会儿拿玩具小猪,一会儿拿玩具小车,一会儿又把空桶的泡面盒子当足球踢。

不到一个小时的功夫,风吹散了漫天的乌云。春天的天空蓝蒙蒙的,似有一层沙土,或者一层雾,不似夏天那般明媚耀眼。

牛忠孝坐在地埂上,旁边放个小机子。

大舅停下了车,“你做啥嘀嗫坐到这里?”

“推苞米。”

“咋不推?”

“刚缓哈你们就开个车晃荡上来咧。前面那么多车,一个接一个,干啥去嗫?”

“这些人那就放假莫事干,可伙而阵嘀跑上拔沙葱去咧。”

车开走了。牛忠孝推起小车,顺着铺好的薄膜的档子,开始推种子进土地。他慢悠悠迈着步子,走完很长的一道去,很长的一道回,像一头有耐心的老牛。

大型农机在切地,前面犁后面拉平,小舅拿一把铁锹这里拍拍那里打打。大舅把车开过来,姥姥急急下车,“让从外头翻,好浇水。”

大舅,“妈说嘀就有道理嗫。”

小舅油盐不进,“种葵花么,去年朝外翻,今年朝里翻,就好嘀嗫,水上不来咧挖哈就行咧。”

我们到地南的戈壁滩了,开始拔沙葱。

李亚茹,“沙葱都莫有揣上多少。”分布又散,植丛又小。

大舅,“行咧,小嘀很,揣命嘀嗫。”

李亚茹,“那咋么办嗫?过上几天头头子都黄掉咧,旱嘀很。”

姥姥已经跑去老远,摘了半袋子沙葱了。

大舅拔沙葱没精神,满戈壁滩跑了一场,叫唤地回呢,回呢,早早去坐在车里等着。终于回开了,大舅精神又来了,一会儿跟上车群看看干啥去了,一会儿找小舅家地看看药打完了没有,一会儿掉头去看桥修成啥样了,一会儿路上遇到个开着小三轮带着两个小孩溜达的潘老二,赶紧说上几句话。

姥姥,“潘老二那养咧一群红山羊,一个羊生两三个羊娃子。”

遇到穿着紫黄小花衣服的正在打扫大门口的魏子芳,大舅把车窗摇下来,魏子芳的表情从莫名其妙到忽然眉飞眼笑,“噢,咋么是你们呀!”

姥姥,“我们揣沙葱去咧,这个那就回嗫回嗫,够吃咧。”

“你看,就这么一些些。”大舅把自己的包包打开给看。

魏子芳,“我们老汉那还揣咧一大包,说今年沙葱多嘀很。”

大舅,“不揣咧,买上些。”

魏子芳,“我们还给孙娃子吃咩,自己都吃不够嗫,哪儿还能卖去么。”

姥姥,“不揣么,那把车开上跑到东山里,又跑到苔子地,到处转去咧。”

大舅,“我揣咧一包包苜蓿。”

魏子芳,“吃上那么个仙人干啥?”

姥姥,“那说嘀拉肠子油嗫。”

丁家老汉拄着个拐杖从不远处两间房子的空隙中出来,弯着腰,一步一步往外挪。穿着一件旧棉袄,旧棉裤上套着一件几个月没清洗的脏裤子。

大舅,“这么个走不动咧,还一老就往外头跑去咧。”

姥姥,“一个人蹲哈急嘀很么,不跑到哪儿去嗫。”

魏子芳,“老婆子也走嘀早,儿子也死掉咧,就一个人咧。”

姥姥,“前几年把那送到养老院那不愿意蹲,说嘀都是勺子寡子,有嘀就绑在床上,绑在楼道里嘀凳子上,一坐就是半天,等到吃饭嘀时候再放开。饭那也吃不饱。自己回来自由些。”

李亚茹去看了魏子芳家的小猫,大花猫生了五只,小猫快一个月大了,会走路,但还不敢爬出箱子。胖嘟嘟、圆滚滚、毛茸茸的,抱在手心里,轻轻的,像抱着小小一团云,宝石蓝的眼睛迷迷糊糊的,可爱得人心都要化了。

姥姥太能干了,跑了最远的路捡了最多的沙葱,一趟回来不休息一分钟,口罩和围巾都没有取,紧接着就把沙葱都倒进簸箕里,倒满了,把簸箕放在桌子上,自己坐在簸箕旁边,一棵一棵择起来。

李亚茹没睡午觉,尽管是十点才起的,但一路上没精打采,浑身不自在,走路抬脚都费劲,更别提蹲蹲起起了。回来时感觉困得不行,整个人被某种不知名的困倦力量裹挟了。

回来第三天了,感觉没干什么,每天昏昏沉沉,刚回来睡觉不习惯,睡不着,很晚才睡,每天没什么很想吃的,吃不吃都可以,没什么胃口,忽然觉得小村庄里什么都破破烂烂了,气候太干燥了,干燥得人皮肤、眼睛都很不舒服,不知是怎么了。

姥姥正准备洗苜蓿芽儿,龚贝打电话来着急忙慌地说,“奶,羊跑到人家院子里咧,赶紧赶哈来。你出来,你出来!”姥姥腾不开手,灶火上的锅也快开了。李亚茹要去赶,正好姥爷也回来了,一起去,去的路上还遇到了慢悠悠的小舅。结果虚惊一场,羊群只是从一家废旧的院子蹿到另一家废旧的院子,没什么影响。我们便不慌不忙地回来。

姥姥正把一捧苜蓿芽儿倒进开水锅里,李亚茹瞧见灶火里的几根粗柴火,“奶,咋架这么多柴?”

“不架这么多,水不熬么。生柴不着,生米不翻。”姥姥一天天的,顺口溜越来越多了。

阴晴交替,大风横扫了一整天,老院里的杏花全落了。到傍晚时裁板房上响起了密密麻麻“滴滴答答”的雨声。西边不太密集的乌云里钻出一道亮闪闪的阳光。

晚饭后李亚茹去小姨家转转。

鲍一诺变得独立一些了,不像冬天那般见不到小姨夫就哭起来,能够自己在沙发旁边玩,把一些小不倒翁拿得装在鞋子里,再把另一些装一个在勺子里,从桌子上运输到沙发上,再一个一个从沙发边扔到桌面上,他看到不倒翁旋转或者摇晃后又站立好了,高兴地手舞足蹈。他对空间有了更清晰的感受,小姨夫和小姨都去厨房了,他在客厅里,不会以为他们出门丢下他了,而是自己玩够了,能够很准确地找到想找的人。

李亚茹看手机科目一答题呢,鲍一诺悄悄地走到旁边,趴在沙发靠垫上,仰着小脸一直看她,被发现了以后露出贝壳般洁白的小牙齿笑起来,立马转身跑到另一边去了。这么重复了几个来回,这小家伙,可爱得不行,以为要玩猫抓老鼠了。李亚茹这才理解了他的意思,悄悄放下手机,“哇”地一声,忽然起身去追他,吓得小娃娃迈着小腿酷酷跑,扑进小姨怀里。

鲍一诺会打开手电筒,拿着手电光照自己手腕并转圈圈,照自己脸和眼睛。他去炕上继续玩,拿起一个粉红花枕巾比在身前,让小姨看,小姨夸赞,“怎么这么好看的小裙子呀!”鲍一诺高兴地又转身跑到李亚茹跟前,眼巴巴笑嘻嘻地望着李亚茹,李亚茹敷衍一句,“好看!”娃这才“嘿嘿”笑着跑到另一边去。2025.05.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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