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绛醒来时,发现自己正躺在柔软的床上,房间中很安静,飘散着熟悉的护神香。他的手正搭在另一只手的掌心,有源源不断的仙灵渡过来,他潜意识觉得很温暖舒服,不自觉抓了下那只手。
那只修长的手似乎微微僵了下,但仍是很轻地握住他。
“师弟。”
虞绛回过神来了。
师徽仪坐在床沿注视着他,见他醒过来,眼神温柔了些,“感觉好些了吗?”
虞绛的听觉已经恢复了一部分,夹杂着一点细细碎碎的蜂鸣,身体中流转着温润轻盈的仙灵,那并不是他自己的灵力,身上的伤也没了感觉。他看着师徽仪。
师徽仪安慰道:“没事了。”
虞绛像是忽然记起了什么,一动不动。
师徽仪见他这幅样子,忍不住伸出手去,轻抚了下他的额头,掌心落下仙灵。他怕虞绛承受不住,将灵力化碎了渡给他。
虞绛甚至无需运行周天,他都能感知到对方到底渡了多少灵力给他,多到整具身体像是涅槃重塑了一般。他的身体当时遭到自噬,说千疮百孔都不为过,灵力一渡过来就跟流经筛子一样漏下去,师徽仪不知道做了什么,竟然能让他的身体恢复到差不多原样。
师徽仪见他不出声,以为他身上还是不好受,对他道:“先别调动灵力,慢慢地融会化用,过两日便好了。”
虞绛不知为何,仍是没有出声。
师徽仪打量着他,少年的脸色莫名苍白,似乎没什么血色,两只眼睛黑漆漆的,带着点雾色,他不自觉缓缓拢住掌心那只手。他并不知道,虞绛当时为何会忽然来到巨鹿泽旁,后来听玉华真人描述了当时的场景,他回想着,眼神静了些,轻声道:“是我的错,没有照顾到你,吓到你了。”
虞绛听见这一句,眼睫忽然颤了下,脸上的表情也像是定在了这一瞬,他似乎想要呼吸,但做不到,手也完全没了知觉,浑身都没了知觉。
师徽仪眼中带着些愧疚,还是没能够忍住,又抚了下他的额头,轻轻揉了下,“别担心。”
虞绛一动也没动,只剩下几不可闻的呼吸声,断了又续,续了再断,像是要颤没了。他任由对方将他抱在怀中,替他梳理着体内莫名又迅速紊乱起来的灵力,脑子里像是一片空白。
兰隐被妥善收好,置于长案上,静静地反射着窗外透进来的日光。灾祸过去,万物又渐渐恢复了生机,古城中隐约传来人声,听不大分明。
虞绛抓着师徽仪的手臂,低头埋在他的怀中,手中不断用力,忽然间他整个人都顿住了,他意识到了,师徽仪是如何保住他的仙骨的,体内有一股极为熟悉又陌生的气息在沉淀,所有源源不断渡入的仙灵都顺着那一处回转,那是……师徽仪的金丹。
玉华真人又送了些灵药过来,是白镜学宫自己研制的三仙丹,珍贵无比,对虞绛的伤很有裨益。他特意亲自送过来。
师徽仪出门与他聊了两句,玉华真人看上去很是愧疚,当时没能拦住虞绛,实在有愧于师徽仪的嘱托,幸好最终师徽仪将人带出来了。
玉华真人道:“虞道友与大殿下确实师兄弟情深,当时海上那情景,我喊了数声,也没能喊住他。”
师徽仪道:“怪我没有考虑周全。”虞绛体内有腾蛇的气息,所以能任意穿过他的封印,封印以为他是腾蛇的一部分。
玉华真人递上手中玉盒,道:“这三仙丹是本家所制,可固本培元,精润灵体,有助于虞道长伤势恢复,还望大殿下收下,替我转达歉疚之意。”
师徽仪没有拒绝。玉华真人知道虞绛伤势未愈,正需要休息,也不便上去打扰他,加之这城中还有其他事,他送完仙丹后便先行告辞。
等师徽仪再次回到房间,却发现虞绛不见了,他又下意识看向长案,兰隐还在。
偃月城中,到处都是人。这是距藏星城最近的一座千年古城,当初海边异象初现,藏星城的百姓便往北撤到此城中,此刻城中到处都是修士与百姓来来去去。
发生了如此巨大的灾祸,城中百姓的生活却几乎没有受到什么影响,甚至前几日巨鹿泽异象出现时,还有无数好事者挤到城楼高处去看那惊心动魄的海景,被震撼得不得了,有生之年能得见这场面,真没白活,而没挤上好位置的人则全都气急败坏。
当日,白镜学宫的修士们一边要巩固阵法挡住声浪,一边还要派人盯着他们别从城楼上打着架掉下来,实在是管不住。
大街小巷全都在议论巨鹿泽、黄华山、海底妖兽,操着不同口音的藏星城百姓与偃月城土著吵得不可开交,双方翻出各种稀奇古怪的古书来论证巨鹿泽的来历,那至今是谜的“巨鹿泽妖兽”也被揣测出了至少上百种身份,富有求知欲的百姓们纷纷去找白镜学宫的修士求证,被骚扰得不胜其烦的修士们只得人均开着护身术,祈祷人皇的使者快点到。
而人皇派下的新藏星城守治也确实即将抵达偃月城,届时他们将全盘接管城中各项事宜,分发粮食、药材以及各类物品,并着手重建被海水淹毁的藏星城,让众人能及早搬回去。再不搬,感觉两城百姓都快打起来了。
虞绛离开仙栈后,一个人走在街上,他看着那些经历天灾却毫无忧惧之色的城中百姓,如果不是远处还有黄华山巍峨而立,根本看不出任何灾后的迹象。
路边卖包子的大娘弯腰递给一个四五岁大的小女孩一个绵呼呼的肉包子。
小女孩却摇摇头,凑着往上够:“要兔兔。”
大娘爽朗笑道:“好好,给你兔兔。”说着便一抬手打开下层的笼屉,捏了个兔子状的馒头,包好递给她。
“小心烫手啊。”
母亲取出钱袋准备付钱,大娘边盖上笼屉边跟她聊道:“早就说了!哪儿会有什么事呢!你看你总是担心这个,担心那个,都瞎担心些什么啊!有仙长们在,别说是发个洪水了,天塌下来都不怕!”
女孩母亲是个腼腆性子,笑着付了钱,说:“我倒也不怕,就是从没见过,心头一抖一抖的。”
“现在不抖了吧!你回头看那黄山,多高啊!什么水挡不住?”大娘笑着收了钱,又低头逗那粉雕玉琢的小女孩:“等我们楚楚长大了,也去修仙吧,跟着仙长们一起救人,保护你阿娘!”
小女孩仰头甜甜笑道:“那我也保护崔大娘!”
崔大娘顿时捂住心口,一颗心都快被融化了,“哦这小丫头!来!大娘再给你来个兔兔!祝你早日成为咱们西骏神洲最厉害的剑仙!”
虞绛莫名站着看了很久,脚下像是生了根一样。母女俩牵着手离开,崔大娘一抬头,注意到他远远地站着看,便下意识朝他打了声招呼:“小公子?买包子吗?新鲜热乎的!”
她没有认出虞绛是个修士,虞绛身上的是白玉京的道服,这地界离白玉京太远,当地人几乎从没见过白玉京的修士,加上这道服确实素朴,对方一眼望来,只当他是个普通的外乡人。
也是,他哪里还像个修士呢?
虞绛心中想,修士不会在灾祸来临时只想着杀害同门,修士也不会出现在这儿,修士们都在忙着救人。只有他,才会出现在这儿。
师徽仪根本什么都不知道,他也想象不到,自己用金丹救得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
在师徽仪一心拯救西骏百姓时,他却一心只想着师徽仪死在巨鹿泽中,他甚至等在外面,在亲眼看见师徽仪真的活着出来时大失所望,气急败坏到杀心暴动,忍不住想动手杀了他。
而师徽仪,他居然会认为自己是去与他并肩作战的?师徽仪的第一反应竟然是保护他、救他。
虞绛觉得这太可笑了。
兰隐这把剑,两千年来斩杀过无数邪魔妖兽,第一次对着无辜同门出手,还尚未出鞘,便灵辉尽散。一同消散的,还有他的道心。
到最后的最后,他被道心反噬到仙根尽碎,甚至还是师徽仪将金丹给了他,才保住这一身仙骨。
腾蛇就是这个世上最愚蠢的神,他看不出嫉妒,看不出仇恨,也看不出恶。
他什么都看不出来。
城中淅淅沥沥下起了雨,虞绛在崔大娘疑惑的目光下,慢慢地转身离开,他也不知道自己要去哪儿,他也不知道自己还能去哪儿。
他想到了母亲,但出门前他却连一眼都不敢看向母亲的剑。
他想回家,但他已经离家太远了。
真·少侠黑化未半而中道破了大防。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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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第八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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