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都明白,如果在六号楼里查的话……不,其实在整个学校,每个人每天都输入些什么,路老师似乎无所不知无所不晓——他不会高兴的。
小镇的每一个人都应该是朝气蓬勃,每一个细胞都应该充斥着正能量,这才是路老师理想中的“活着的情怀”。
“你怎么知道路老师一定会不高兴?”
“我就是知道。”
迪子的鬼脸又闪到眼前。
这些天来图书馆,一次也没有再遭遇过那个黄昏里诡异的迷宫、诡异的金字塔和……黑衣人基路老伯。
小树林异常地配合,我和迪子甚至开始掐算我们每一次穿越小树林的时间,越来越快,简直如履平地。
我和迪子在图书馆里疯狂地搜索着关于“死亡”的所有书籍,但凡沾一点边儿的,都抱来了扔到了桌上。
“看吧,这回看个够!”迪子就是这么好,我永远在干着别人不理解的事,她永远会问都不问一路相伴。
“未知生,焉知死”——书名未免太吸引我了。
我从一大堆书里扒拉出来这一本,迫不及待地打开,扉页上只见一行字——人世间一切智慧和思索的目的,最终都可归结为一点,教给我们如何才能不畏惧死亡。
我想起爸离开前的最后一句话,想起那个撕心裂肺的日子。
“迪子,你看。”我晃了晃书的封面。
迪子皱了皱眉头,“可是,生和死,都是在小镇上没有见过的事情。你确定要看吗,简?”
“我见过人之将死,迪子。”
迪子认真地盯着我的眼睛,眼里满含温柔,“听我说,简,过去了,都过去了。”
我紧咬住嘴唇。
大约两个小时后,迪子终于没有耐心了。“简,下次再看,走吧。”
“好,下次。”正准备合上手里的这本《哲学家死亡录》,忽然从书里掉下来一张小小的书签。
书签上印刷着一个大大的女人头像,美艳极了。
“这不是切……”迪子惊讶得嘴都合不拢了。
我使劲咽了咽口水,确认那是切小姐。书签的右下角标着模糊的几个字——尤物切茜娅。
迪子拿过书签,极其潇洒地把手一翻,“通常,外面的人们喜欢在书签的背面涂涂抹抹的,我看到过。”
果然——
“亲爱的切茜娅,你快回来,我很想念你!”
迪子恶作剧一样大声诵读出来。
我们四目相对,在彼此的眼神里看到了满满的钦羡。
趁迪子没有反应过来,我飞快地把书签揣进口袋。
15
切小姐渐渐成为迪子的“女神”。
自切小姐到来以后的小镇,好像较之以前更接近书上读来的那种“人间烟火”气息了。
平静而有序也随之逐渐被打破。
每个不定期的“饕餮狂欢”,切小姐都成为当之无愧的焦点,而迪子有时候竟然忘了跟篮球明星之间的偷偷约定,如醉如痴地看起切小姐的个人表演来。
可怜的篮球明星总是一个人静静地坐在他的篮球上,等候在屋外的墙角——那是这一年来他和迪子的心照不宣。
我也经常会走出那热闹喧嚣,一个人出来躲清静。
空旷的街道,只有这个墙角,缩着两个自愿隔离人间烟火的人。
“嗨,你都十八岁了,还没有尝过酒吗?”我发现篮球明星真的是从来滴酒不沾。
“哦,尝过一点点,那也算作酒吗?怪怪的滋味,我从书上读来的可不是那个样子。”篮球明星甩了甩额前的发丝——怪不得迪子喜欢,确实是那种嫩嫩的帅气。
我对这样的帅气基本无感。
“哈,我以为你只看科比呢。不过,哪个样子?”
“那种……喝了以后如醉如痴,像上了天堂一样的感觉吧。”
“哈哈,你不就是在天堂小镇吗?”我笑他痴人说梦。
“天堂吗?一点也不觉得。”篮球明星的神色逐渐暗淡。
“不是吗?如果不是,那么多人要挤爆了头坐‘海文号’?”我还是第一次听到他这样的论调。
“如果是,连出生和死亡都容不下?!”篮球明星一秒都没有迟疑,用压低了声的咆哮就解决了我的疑问。
他把我问住了,我第一次发现他是一个有思想的人。
我们沉默了好一阵子。
“你是不是有心事?”我指了指落地窗里面正双手抱在胸前“迷妹”一样盯着切小姐的迪子。
篮球明星也看了看屋内的迪子,“她?不。”
“你的篮球打得那么好,恐怕不止迪子一个粉丝吧?”
“迪子不是粉丝。”
十四岁的迪子是不是真的懂得爱,我不知道,但是从这个大男孩的眼神中,我看到了。
“可惜。”
“可惜什么?”
“没什么。你爸为什么被弄去城堡的?”
“他身体太差吧,我一出生他就在那里了啊,习惯了。”
“他原来也是医生的吧?听我爸说,你爸原来在医院负责研究药物和看病的时候,你妈还只不过是个助手。”
“助手?!”
“对啊,你妈那些本事,可都是你爸教的。”
“你说什么?!你听谁说的?”我被他说愣了。
“当然是我爸!”篮球明星一脸的不屑和不羁,起身拍拍屁股上的土,抓起篮球,顾自拍着球离开。
多萝西从很远的方向朝我跑过来。
小镇从来不需要锁门。
尤其是多萝西来了以后,锁了门,它就不自由了,很难想象我不在家的时候,多萝西该有多么无聊。
镇上好像每个人都认识了多萝西,我知道,它一定没少偷偷溜出家门。
我一把抱住扑过来的多萝西,有一个卡片从它的嘴里掉到地上。
我认得那卡片,那是小镇的票子。
“从哪捡的,多萝西?”我双手举起小小的多萝西,让它正对着我的脸,严肃而认真。
多萝西“呜”了一声,它从来不会像书上看到的那样“汪汪”,只会“呜”,还真是一只奇怪的小狗。
“你不说出来可要挨打了啊,是不是从哪里偷来的?”
多萝西又“呜”了一声。
我叹了口气,重新抱好多萝西,看了看票子,除了让它舔湿了一个角,倒也还能用。
可爱的多萝西,竟然知道这是个好东西。
“攒着买双皮鞋也不错。”我揣进兜,在心里对自己说。
我妈是个“极简主义”,以我妈的能力,我家确实应该不缺票子,事实上不仅仅应该不缺,而是数一数二地多才对。
可有时候我真的怀疑我家到底有没有票子这种东西。
她不让我穿皮鞋的理由很简单:皮鞋不利于奔跑。
因为自小经常溜出家门去我爸那里,我确实很喜欢奔跑,所以在我妈眼里我根本就不像一个女孩子应该有的样子。
票子进兜的时候,我又触摸到了那张书签——“亲爱的切茜娅,你快回来,我很想念你!”……
屋内的切小姐正在人群中的簇拥下喝下不知道第几杯,我用目光使劲搜索了一下屋内,今天似乎没有路老师的影子,当然,也不会有安。
切小姐显然已经坏了这里的规矩。
看今晚大姜的状态便知——他醉眼迷离地端着酒杯,舞动着他膀大腰圆的身躯,时不时按韵律扭一扭胯、转一转身,我还真没想到大姜的舞姿有这么流畅。
人们惊讶地看着豪饮的切小姐,他们大概是想不到有一天,有人能胆大包天破了“饕餮”的戒条。
没有人知道这些“戒条”到底是哪一年、由谁制定的。
但所有人都知道在学校的“必读”一栏里,赫然写着这一条。每个周一,所有人在输入了自己选定的内容之后,系统自动会把这些戒条机械性地率先输入你的脑子。
周而复始,由不得你拒绝还是接受。
其实除了“饮酒一杯令”,小镇还有着许多杂七杂八的戒条,比如关于怀孕七个月之前必须离开小镇,关于重病之后死亡之前必须离开小镇等等。
这就是篮球明星那句低声的咆哮。
从来没有人问过为什么,你可以不遵守,但是不遵守的代价人人皆知。
篮球明星又运着球回来了。
他喘着粗气,把球在我头顶上抛了一个漂亮的弧形,然后腾空一跃去接。
“你是不是要我给你喊迪子出来?”我抬头望着他的球在头顶盘旋。
“不用了!……简,我只想告诉你一件事。”他接住球,脸上的表情一下子收紧。
“说吧。”
“简,你知道我爸也在城堡的事情吗?” 他像是鼓足了勇气。“我爸就是因为知道得太多了,才进了城堡。”
“你是说,你爸不是因为病得重?”我想起我爸日以继夜的咳嗽声。“没听你说过,也没在那里见过你啊!”
“我在那里见过你,也见过凌晨看门人给你开门出去。”
“这么说,你也偷偷在那里过夜?”
“我是被特许的在那里过夜,因为我爸狂躁。”
我忽然想起那个楼道里大喊大叫、无助地看了我一眼的、新去的病号。
“对不起,不知道那是你爸。”
“知道也没有用。简,听我说,我接下来要说的话,你保证到死都不会说出去,做得到吗?”他凑近我,近得比接吻的距离也差不了多少了。
我有点脸红,“我答应你。”
一个人要告诉你一个巨大秘密的时候,如果你想听,这种承诺必须要有。
“嗨,你们俩!”迪子不知什么时候忽然推门而出,怕她误会,我赶紧往后闪了一下。
“看门人!是你舅舅!记住!简,不要说!”他还是凑过来,从喉咙里憋出来这几句话。
我看着他迎着迪子快步走过去,抱起她打了个转,转圈的时候——他悄悄朝我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
迪子已经被这“转圈圈”里裹着的甜蜜彻底击败,双脚落地后,整个人埋在篮球明星的怀里大笑。
好刺耳的笑声——在这个时刻。
迪子的爸妈出现在门口正要推门而出,迪子眼尖,拉住篮球明星的手、两个人逃也似的消失了。
只留下我一个人呆愣愣地站在原地。
脑袋一阵眩晕,紧跟着就是剧痛。
看着豪饮的切小姐,我隐隐觉得有什么事情要发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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