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显生宙

“试想在富丽堂皇的歌剧院里有一幅巨大的幕布,它拉开时出现在台上的是一位国民级喜剧演员,他在西洋乐器的交响中走到舞台正中央,有起有伏地唱出一句‘想死你们啦’,然后进行一个舞台跳水和台下观众嗨成一团,请问这场景里哪个是我?”

“这位同学的问题非常具有代表性。事实上,你梦里的每个**都是你。”

钱之邈日后倒是忘记了这堂初中心理课上初出茅庐的青年老师全程只把《梦的解析》当作展示的道具而并未对其加以任何注解,唯独这套梦境论深刻地烙印在他脑海中。

只是他是那种难得有梦的类型,也许是白天的事儿都不进他脑子里。存在先于本质,人首先要活着,才有精力为生命里各型各色的事物赋予意义。钱之邈是公认的疏于遐想的人,不会有太多东西扰乱他思绪,故人们虽常常嘲讽他情商太低,却无从否认他活得最聪明。

但这些日子他常常想起三年前的酷暑:它在时间的轨迹中保持着熠熠生辉的光亮,却只自顾自地刺瞎所有参与了那段回忆的人们,并化一切信念为灰烬。这是我们的时代,然而我们共同的秘密最终只留我一个人来保管。直到很久以后,他才有一种仿佛回过劲儿来的怅然,这怅然体现在他的梦境之中。不过那并不是个混乱的梦境,相反宁静幽寂到了极点:一个表面如同被镀了层银镜的温带森林悬浮在星光点点的宇宙背景中,林间空无一物。

在梦中他就想,这些事物中哪个是我?森林,还是宇宙本身?

醒来以后,钱之邈才记起篝火在林中冉冉升起的那个夜晚。

很快有即时的感官涌入了他。最先是听觉。老屋隔音很差,他甚至能分辨出在客厅里说话的是奉家大伯奉乘白。他们似乎在谈论奉趋朝九十岁大寿生日宴的事,就在除夕那天。

他于是从床上挺身,渐渐地他朦胧的视觉开始恢复原样,以至于他一下床立刻就能站稳,并未趔趄半下。写字台上摊开的是上周末他在街前买的《般若波罗蜜多心经字帖》,还有他入睡前还没喝完、现已变为常温的咖啡。他就着杯子喝了一口:天然地由热放冷至零度左右和加了冰的制冷效果还是差了十万八千里,因为他尝到了一种以前他奶奶常说的“氧化的味道”。

当时他哭笑不得地回应她,水是不会被氧化的,您不是学医的吗?

然后奶奶就以一副“不听老人言吃亏在眼前”的霸道腔调,勒令他不允许把倒出来的水放置超过两个小时。

当然这习惯至今也没养成,而她老人家已经撒手人寰了。钱之邈艰难地咽下这一滩苦涩至淡的液体,掌心放在门把手上,盘算着要不要出去和长辈们打招呼。

奉乘白开口就是要钱,“我们老奉家现在不比以前啦!那会儿怎么说也是风光无限,现在连办个喜宴都得抠搜的,要怪就怪当年把家财全都折腾进去了。”

父亲钱豫则反问:“你当我们没折里头?要说以前,谁能有我们以前药家三姓之首风光?”

“那还不是我们赔的人多吗……”奉乘白果然一下子就开始支吾,话音落下之后便是长久的寂静。

钱之邈垂下手,将最后一口咖啡一饮而尽,而后小心翼翼地坐回了床上。他们所提及的那件事发生时,他还并未出生;但这场损失惨重的事故了轰动了整座城,越来越多的碎片随影音设备的日渐发达被上传,拼凑出一个完整的链条已经是四十年后的现在。

自古以来银砂都远不及如今这么衰弱。如果说众多脍炙人口的古城故事是数幅光彩四射的古代油画在眼前铺开,那银砂就是被浸泡在中药罐子中长大的孩子。从事中药生产的三个世家大族钱、奉、申对银砂人民而言就像城市形象代言人般亲切,而他们的祖先也并不是来自个离当下很遥远的时代;一言以蔽之,这群姓氏不同、祖上同源的人彼此之间共享资源,自称药家三姓,构建了庞大的药材交易网络,凭此富裕起来,而这都是一百年内发生的事。

直到七十年代以前,银砂的产业比重都受到这个三姓的掌控,医疗行业内更是充斥着他们的垄断。等到七十年代末,银砂开始效仿与自己相距不远的东北工业基地的老路,兴起了一阵矿产开采热潮。恰好此地的矿产还算丰富,很快人们抛弃了由药家三姓实施的经济霸权,转而投向第二产业的怀抱;它们没落的迹象也是从那时开始显现的。

作为本代三姓的族长,奉趋朝因正值壮年,不希望自己就此失去了在高端圈子的话语权,于是提出拿出一部分家产投资采矿,并试图拉钱、申两家的当家主入伙。彼时,他得到了申家老太爷申复礼的拒绝,与钱歌弦——钱之邈的奶奶——的支持,因而该笔投资的费用最终由钱、奉两家均摊。

在所有人翘首以盼这次采矿能复兴药家三姓而使之接着壮大时,惊天的意外降临:奉趋朝与钱歌弦选定的矿坑发生了无人生还的惨案。据流言,当时总控室收到的最后一条无线电波传递的信息是“它是一双魔鬼的眼睛!“,随后是尖锐的爆鸣声。这电波从未消逝过,在整座银砂城人民构筑的群体墙壁间来回反弹,回声趁虚而入地钻入了大街小巷,并在四十年后的今天以网络影音的方式传播到了钱之邈身边。

钱豫则从不主动向自己提起这些,故至于奉家后来如何,钱之邈没了听闻;但说到自己家,他未曾想过自己会是那个见证并切身体会钱家没落的人。钱歌弦凭一己之力把钱家复兴,重新走上老本行的正轨。只是申家因为免遭重创而遥遥领先,本该抱团的钱奉二位家主也面和心不和起来,以至于后来发现申家早就勘探过矿产地质构造而隐瞒不报、二位重归于好决意扳倒申复礼的时候,人家早有预防,带着这么丰富的家底赶上改革开放加入外资企业,神不知鬼不觉叛国去了日本。

他们两家只能望洋兴叹,扼腕也好掐人中也好,奉趋朝钱歌弦算盘落空,国内市场相当程度上地缩减下来。

只是尘埃落定后钱歌弦带领的钱家韧性更强、更快地恢复过来,否则奉家不至于逢年过节地就想过来打秋风。奉趋朝亏得是越来越老了,对这样掉价的行为心有余而力不足,若是手腕仍同四十年前,断不会叫子孙行如此没脸没皮之事。其实那个时候大家是对垄断的投机倒把之流格外敏感的,谁叫奉家撞大运,一举插入了钱家蒸蒸日上的产业链,民族振兴尤其不能完全断了民生大计;也亏得有人口大家奉家相助,银砂市的就业率蹭蹭上涨,产业恢复出现在九十年代初,现今和钱家堪堪持平。可惜奉家走的是低端劳动力主导型产业,附加产值高的新一代中药技术仍旧被钱家牢牢握在手里。

自结识了这一帮所谓权贵精英,钱之邈就打心眼里觉得他们全部是一群蠢货。奉趋朝不屑于革命,于是他所带领的奉家只落得个诺基亚的下场;申复礼深藏不露,近年与另两家消息交换甚少,这反而最可怕;钱歌弦眼光长久,也坚持不砸招牌,钱家成为最后的赢家,却迎来当家主逝世这一重创。三年前出席钱歌弦葬礼时他就这样想,时至今日,他在此话题唯一的长进是学会沉默而非争论。

还是想想现在吧。奉趋朝的九十大寿即将到来,就他族长的身份地位而言,更是一个全族上下的机会,或说窗口。早在二零二二年将要结束时,钱豫则便频频对钱之邈说,他预感有什么事情就要发生了。没错,目前的情况宛如一片状似康庄大道的死胡同,三姓表面走进新时代(Era),它的灵魂深处却还有些东西没有爆发出来,并且毫无迹象。

不仅三姓,整个银砂都如同一头边燃烧边咆哮的野兽。人们试图使用蛮力逼它复苏,结果必然是强弩之末。申复礼的抉择不谈无情,前瞻性起码是有的……没错,申家。他们已经很久没有露面过了。

“刚好这个点申智洁他们也该落地了。与其问我,你不如去跟他说,他们手里最没价值的就是钱。”钱之邈甚至能想象出钱豫则的语气与神态,必定是抱胸靠在沙发上睥睨着对面的人;不过这并不是最重要的,他更关心的是前面那句话:申智洁一家要回银砂了?怎么没有人通知过他?

门铃已经响了。

“看来他们比我想得还快。”钱豫则站起身,拍了拍沙发另一角奉乘白的肩膀,意思是让他准备好新的说辞。大门打开,按说来人最多是三个,吵闹声却还是病毒般蔓延到了老屋每个角落。

钱之邈终是打开了房门出去迎接他们。他首先看见先前在这屋子里的都有谁:自己父母,奉趋朝的一儿一女和他们的配偶,一位钱家的远方姑姑。然后他抬眼,与大门口站在申智洁右侧的年轻女孩对视。

在她瞳孔的倒影中,他又一次看见了那天夜幕下跳动的火焰。

有高博松参与。

本文的本意是对标暗海,目前成功复刻了其人物关系之复杂(。)

本篇章我将换种结构,祝我成功吧!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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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显生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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