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言有云:赢家有理,输家没理。
多年以来,钱之邈一直践行这这条准则,从不主动去没事惹事,因为他知道自己是占了便宜的那一个。自他无法选择地降生在北京的睡城开始,“我是个上不了台面的借读的外地人”这个念头便日复一日地明晰起来。无数人挤破脑袋也想要自己或孩子成为北京考生的资格,好运当然轮不到他,于是他的穷途末路是离开,在高二这一年结束时。
高二与高三,这中间的一横似乎代表一道可悲的厚障壁,钱之邈直到与在北京租的学区房真正告别的那一刻才感受到这种早有预感的失落。如今,七月中旬,他与父亲钱豫则一同踏入北京前往银砂的高铁,并与工作缠身的母亲约定好到时见。此时启程北上刚好能逃离一触即发的锋面雨,他心中苦涩的情绪短暂地得到宽慰,故有心情拿出耳机听一会儿音乐。
这是二零一八年的夏季,人群之中所藏匿着的初见雏形的互联网社会模式酝酿完毕,将在未来显现出来,不过这已是后话;在这个时代,钱之邈感兴趣的消遣自己的方式只有与亲近的人发消息聊天,除此之外便是放音乐,用音乐溶解自己。自始至终,他用耳机放音乐的目的都是割断自己感知外界的渠道,并常习惯于像听英语听力一般听清歌词的每字每句,于是这项耗费脑力的活动将他本就休息不足的大脑强制下线了。
醒来时高铁仍在疾速行驶,按说现在已经进入银砂市辖区了吧。钱之邈摘下耳机,玻璃窗外分明仅仅是千篇一律的山川稻田,他却直觉视线所及都是萧索一片。他们与钱母在指定地点碰头,落魄到只能自行打车先前往一片冷清不已的小区。
钱之邈自幼在银砂生活直至幼儿园毕业,然而在他的记忆中从未出现眼前的这个地方,他因此一头雾水地看着父母按下门铃,脚步声盘桓,最终靠近门前,门打开。
“哟!钱老弟,好久不见!你瘦了,还帅了!”开门的是个中年男人,显然在和钱豫则对话。
钱豫则露出形似与好友一见如故的笑,然后转头命令道,“邈邈,叫奉伯伯。”
钱之邈虽不明就里,但极乖巧地照做,叫了中年男人一声伯,而那人很快热情地招呼他们进屋。这房子户型很标准,不过看起来有些年头了,因而显得……很不新鲜。安置好自己,奉姓男人开始喋喋不休地跟父亲说自己的事,包括这房子年初的时候因为水管破裂淹了一次。
他闻着餐厅中两个男人缭绕的烟雾,很呛,却没有咳出来。他把头扭开开始打量房子的布局——客厅极大,茶几宽约有三米,阳台上有个展柜摆了很多奖状与证书,他辨识出了上面写的名字:奉终钧。
“呐,我儿子,比你大两岁。”奉父夹着烟的右手食指与无名指自然地往阳台一指,示意他可以去看看,“他这现在事儿都排满了,忙,可惜了得月底才回来,要不你们还能聊聊。”
“哎呀,那没什么,以后机会多得是。”钱豫则对着烟狠狠地吸了一口,转过来对着儿子说话,“你终钧哥高考语文有一百二十多,这可是高中语文啊!等有空了你去请教他一下,听见没?”
钱之邈一一扫过所有奖项的名称,无外乎某某作文杯赛、古诗文竞赛,他只看了一眼便顿失兴致。
奉父把那支烟掐灭,“不提了,个选文科的,没出息的玩意儿。你们是电力局中学是吧?终钧也是,你俩也算个师兄弟了。”
这天晚饭也是奉父一手准备的,地方菜。钱之邈吃得心满意足,心情轻飘飘的,到进真正的家门时才开始紧张。迎客的是没有人,客厅里奶奶在看电视,见儿子一家要进门便勒令他们把外衣脱了挂在鞋柜旁的钩子上。
钱之邈的奶奶,钱歌弦,时年六十五岁,染着一头毫无光泽的、彷佛能吸收所有波段光线的乌黑的头发,神情淡漠而疏离。童年时期短暂的与她一起生活的经历,佐以父亲偶尔提起的她的光辉事迹,使钱之邈常常对自己有个这么时髦的亲奶奶感到不可思议,而这不可思议中的最者便是她儿子冠了她的姓。
话说钱豫则当年离开银砂、选择到北京闯荡的理由在他成长的这些年逐渐地流露出来:是因为和钱歌弦理念不合。不过,也许出于隔代亲,又也许奶奶已经放弃干预父亲及其家庭的生活,钱之邈与钱歌弦相处得非常融洽,在他幼时便已经有所表明。
七月下旬,钱之邈得到了新学校班主任的联系方式,并被邀请进□□的班级群。第一个来加他的是这个班的学习委员,自我介绍说叫荀锐,问他什么时候有空去学校门卫领作业。
他劈里啪啦地在键盘上打字:随时有空。
荀锐回复得很快:那不如明天早上我们在学校门口见面吧,等你领好作业我带你在学校里转转。
第二天他便站在这所充满历史感的学校前。银砂市电力局中学,它像一座肃穆的纪念碑,将某任市长亲笔题的字刻在大理岩上,放置在大门的正中央。十点整,荀锐将山地自行车在校外停车点挺好,雷厉风行地向他走来。
这男孩挺高,目测有一米八左右,长相却是毫无攻击力的寡淡。他不带任何表情地向钱之邈打招呼,与网上活泼热情的样子判若两人。就见荀锐一言不发地走进门卫室在登记表上签了字,抱着一叠花花绿绿的校本作业走出来交到钱之邈手中,翻开一本,里面竟然全部都是解析几何大题。
“我们学校教得很快,很鸡血的,现在进度刚好赶到这儿。你是北京来的吧?那你更得好好补补了。”荀锐把这沓书放进自行车车篮,“现在进学校里看看,我帮你介绍介绍。”
银砂市电力局中学的校长叫邓修竹,听着就有种明月清风在眼前展开的意境,人也是个文化人,不过有那么点傀儡的意思,因为这所学校人人都拜倒在副校长的淫威之下。“这其中涉嫌到很复杂的家族斗争,你就没必要知道了,就像我也在尽量避免听闻这些消息。”
电力局中学占地面积广大,设施前卫,且地段优秀,临近CBD,交通十分方便;出奇的是,校园并未受到丝毫紧挨着的公路的影响,反而静谧而生态,高低错落的绿植中不时传来几声鸟鸣,倘若下了雨必然是一幅热带雨林光景。钱之邈走近教学楼一楼的封闭式走廊,本是无意间推了推那些窗户,竟发现它们纹丝不动。
“你来得不巧了,这些窗户刚封上,一楼的都没放过。”荀锐显然被触发了一个新话题,并且这话题看来事关重大,因为他的神情肉眼可见地严肃起来,“今年年初的时候,我们年级一个女生从四楼跌落,死了。”
他诡异地环顾了一圈,随机推开了一扇素描室的门,以一种托付国家机密的悲壮口吻道:“但是,有另一种传言,说她是被害死的,这和副校长背后那群势力关系密切。”
钱之邈被吓了一跳,并非为这内容,而是他不敢相信他就这样被迫加入了一个队伍。按说自己初来乍到,根本无法料想一所学校背后的任何政治斗争,荀锐却第一时间共享了一个秘密,无疑是需要他走进某个立场……用意何在?以他对自己家世的了解,他们断没有这么硬的手段,以至于卷入一场连学生都无法幸免的暗流。
他对此话题只好敷衍应下,然后故作天真地拨弄教室门口的电子屏;只是他并没有注意到荀锐眼中掠过的那一丝异样的不解。
本次校园之旅持续了一个小时便结束。作别之后,钱之邈自顾自地在学校附近找了个麦当劳坐了一下午。该说不说,奶奶家实在是跟她本人一样苍老,而且小区周边基建较差,全然不达居住用地的标准。钱豫则一个电话过来,质问他为什么还不回家。
钱之邈抬起手表看了看,“今天不周二吗?您没上班儿啊?”
“下班儿了!今天你奶奶阴历生日,你奉伯伯你终钧哥都来了,你自己倒知道享福啊!赶紧回家吃饭!”
一进家门一看,那个他一周前见过的长辈打扮得满面春风,一旁站着的那个年轻男人想必就是奉终钧。那倒是个很温和的兄长,席间钱之邈向他咨询了很多关于高三应对考试的策略,钱豫则察觉到他们这边的动静遂拿筷子警告似地一指,钱之邈只好乖乖把嘴闭上。
钱歌弦似乎对奉伯伯的谄媚无动于衷。他啃着糖醋小排,自以为参透了这些大人关系场的一个奥秘,本想问问父亲,不料这顿饭结束得很晚,送走来客后他又累又撑,躺在沙发上就欲睡觉。
按说现在大脑的供血已经不够他思考了,但他突然觉得有种不对劲。但那怪异的感觉只是转瞬即逝的一刹,钱之邈疲于捕捉它,合眼前,他想有什么问题都不如等开学就解决了,因为那时候他无心应对任何琐事。
本章开始进入第一卷,这部分是过去的时间线!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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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涌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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