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石，你的手……”舒离瞧见了白石透明的指尖，回过头急忙地问道：“清欢，怎、怎么回事？！”
宋清欢也愣了一瞬，有些疑惑道：“魂魄……要消散了？”
宋清欢虽然知晓引魂铃的用途，但引魂铃在此之前一直封存在藏宝阁内，从未被使用过，也就是说他也是第一次见到被引魂铃凝聚的魂魄，对其了解也并不多，所以在如何收回铃心一事上也是十分犹豫，他也并不清楚究竟如何拿回铃心，只是猜测被凝聚的魂魄消散也许就能拿到铃心。
但对于魂魄如何才能消散一事，宋清欢也知之甚少。而眼下，白石就在他们二人眼前，指尖却已经泛起了近乎透明的颜色，仿佛就要消散了一般。
白石指尖微微发颤，人却显得十分镇定，收了手，拉下袖子浅浅遮住指尖，轻声问道：“我想回家一趟，可以吗？”
宋清欢撒开了捏着舒离后脖颈的手，眉头紧蹙，神情严肃。
舒离一把抓住白石的手臂，冰冷的体温传递到他掌心，他不仅没有松开，反倒又握紧了几分，“白石！你、你不要怕！”
白石见二人没有回答，又笑了笑，有些勉强，“我……没事。”
夜色渐消散，将亮未亮的照彻山路，二人跟在白石身后，一同往山上行去。
“清欢，这到底怎么回事？”舒离跟在宋清欢身侧，低声问道。
宋清欢眉头微蹙，轻轻摇了摇头，手扶在腰侧的剑柄上，目光紧紧盯着前方近乎透明的身影。
白石听见了舒离急切地声音，一侧目就瞥见宋清欢不安的神情，无奈勾了勾嘴角，苦笑道：“你们放心罢，我不会逃走的。”
闻言，舒离追上白石的脚步，一把拽住他的袖子，猛地摇了摇头，道：“我们不是怕你逃走，白石，你、你不要怕！我、我们……”
舒离结结巴巴半天也没说出一句完整的话来，抓着白石衣袖的手慢慢松开，垂下头看着蜿蜒山路上杂草丛生，说到底他不过是一介法力低微的仙童，做不到什么逆天改命的事。
白石见他为难，笑着转移了话题，“这两日花灯节，镇子上有灯会，热闹的很。你们若是得闲，可以去逛逛。”
几人正好行至空旷处，远处天光大亮，一夜的墨色如同被洗涤过一般，彻底褪去，白石转身，抬手指着远处山脚下的镇子，“你们看。”
舒离抬头，顺着白石苍白透明的手指看向山脚下，一片红绸交错中，掩映着热闹非凡的村镇，而这祥和热闹的氛围却与这座荒山，或者说，与白石没有任何关系，他年复一年，日复一日的站在山头，不知一人看过多少次这般景致。
舒离鼻尖发涩，眼见白石指尖穿过丛生的花草，却不着丝毫痕迹。
“时辰好像快到了。”白石将透明的指尖藏进宽大的袖袍中，笑道：“我们快些上山吧。”
三人又往山上行去，很快便到了白石所说的住处——如果那破败的小茅草屋能称之为住处的话。
院中有一小片田地，种着些果蔬，只是稍显枯败，似乎有人打理过，但那人十分不擅长做此事。
白石将帷帽放在一旁，轻挽起衣袖，拾起门前的小木勺，从木桶里舀了一瓢水，随后一扬袖，汩汩清水泼洒而下，舒离眼看着枯败的菜园又显生机，忍不住瞪大了双眼，只见那瓢水中闪烁着莹莹白光，一回头，见宋清欢抱着剑柄上的手并起二指，闪过一道灵光。
二人目光相接，宋清欢立刻扭头避开，收敛了手上的法力,轻咳了一声。
白石似乎也是被眼前的神奇一幕所震惊，微微愣神，而后又看向二人，轻笑道：“多谢。”
随后，白石走上木阶，站定在门前，转过身面向舒离和宋清欢二人，俯身行礼，声音如同轻风般温润：“白石还有一事相求。”
舒离站在树影下，紧紧攥着宋清欢的袖子，心中猛地传来一阵钝痛，他问道：“什么事？”
日光穿过房檐，落在白石脚边，衬得他身影愈发透明，他转过身，轻叩木门。
门很快被从里面打开，然后探出一个小脑袋来，似乎是个幼童，宋清欢站在后方，并未瞥见人，却敏锐地嗅到了空气中弥漫的一丝妖气。
门外白石的身影整个人的身影变得模糊又透明，他抬手轻抚了抚小狐狸的脑袋，随后转过身向二人珍重地行礼，随风飘来的声音里满是遗憾：“烦请二位替我照看白狐，此情白石永世不忘。”
舒离小心翼翼地拿出引魂铃，看着白石的魂魄破碎成万千荧光，宛如山间飞舞的萤火虫。
“叮当——”一声铃响，铃心飞回至引魂铃内。
天光大亮，白狐揉着惺忪睡眼，抬头看见前方一片光亮，兴奋地喊道：“萤火虫！”
随后跳起来扑了上去，撞了白石一个满怀，最后一缕光彻底消散，白狐低下头，看着掌心，方才似乎有什么温热的东西飞过。
“白石——”舒离不顾一切地喊道，声音穿透林间，惊起一片飞鸟野兽。
白石在他们面前消散，而站在门前的白狐却对此一无所知，忽然听到了外人的声音，猛地一个激灵，转身“砰——”的一声关上了木门。
舒离走上前，拾起那顶帷帽，轻轻敲了敲门，唤道：“你就是白狐吧？”
等了半晌，门才再度被打开，露出一个小小的缝隙，白狐微微仰头，开口时声音稚气未脱，“你是谁？为什么会知道我的名字？”
“是白石告诉我们的。”舒离指着倚在门框边上的宋清欢，勉强地扯出一个笑来。
闻言，白狐眼睛瞬间变得晶亮，一下子打开了门，“白石哥哥在哪？”
舒离将手中的帷帽递给白狐，开口时声音低哑发涩，“白石他……”
不知道该怎么开口，告诉他白石已经死了。舒离求助地看向宋清欢，一双眼睛眨巴眨巴。
宋清欢抱臂避开了舒离的目光，冷声道：“他去了很远的地方。”
白狐握着那顶帷帽，委屈道：“白石哥哥不要我了吗？”
“别、别哭，白、白石他、他没有不要你。”舒离一阵手忙脚乱，话都说不清楚了。
“他只是没有办法离开那里，所以托我们来看你。”宋清欢指着白狐手里的帷帽，幽幽道：“这帷帽就是他给我们的信物。”
“那我能去找白石哥哥吗？”白狐仰头，一双水汪汪的眼睛看向舒离。
舒离弯下腰来，摸了摸白狐柔软的头发，轻声道：“那要等你再长大一些。你要好好吃饭，照顾好自己，能做到吗？”
白狐藏在发间的一双兽耳不自觉地抖了抖，他点了点头，“嗯。”
舒离眼眶忍不住泛红，他强忍住泪意，道：“我们要走了，白狐。”
白狐没有应声，盯着舒离看了许久，忽然扑了上来，抱住了舒离，“你身上……有白石哥哥的气息。”
舒离反手也抱住了白狐，直至阳光洒落至脚下，白狐才缓缓放开了手。
此后，寒来暑往，白狐始终一个人生活在山上，将院中的小菜园打理得井井有条，偶尔离家去山间抓只野兔，想改善一下伙食，到头来，却又舍不得杀掉那些小家伙。
于是原本寂静的山间小屋里多了几只小动物，一道白衣身影将拌好的吃食洒在院中，很快那些灰白相间的野兔就凑了上来，那道身影低低地笑了一声，夕阳将他的影子拉得颀长，隐约发间的一双兽耳不由自主地抖了抖。
*
下山的路上，舒离眼泪彻底止不住了，他眼前一片模糊，抽泣道：“清、清欢，我看不清……”
宋清欢神情漠然，伸手道：“琉璃镜呢？”
“碎、碎了……”舒离抽抽嗒嗒地从怀里摸出两片破碎的琉璃镜来。
宋清欢并未说话，只是抬手并起二指，指尖一道灵光闪过，破碎的琉璃镜片就完好无损地躺在了舒离掌心。
“谢、谢谢……”
舒离带上了琉璃镜，眼前还是一片模糊，跌跌撞撞地险些栽个跟头。
宋清欢跟在舒离身侧，一言不发，却在他又要跌一跤前及时抓住了他，将人拽了回来，然后轻轻握住舒离的手腕，并未放开。
舒离心中一委屈，喊道：“清欢，我还是看不清……”
若是平日里，宋清欢早就呛声了，可此时，心中泛起一股莫名的心绪，他轻声道：“舒离，你为什么哭？”
舒离抽泣道：“白石死了……”
宋清欢不大明白为什么舒离对一个凡人的命如此看重，他目光飘向远方，悠悠道：“凡人的寿数由天定，哪怕你是神，也插不了手。”
“那我们呢？我们……也会死吗？”舒离止了哭声，问道。
“嗯。”宋清欢握着舒离的手，牵着他走在有些崎岖的山路上，声音里是不似往日般的温柔，“千百年后，我们魂归天地间，然后等下一个百年——”
“再相逢。”
宋清欢转过头望向舒离，日光映在他眼中，衬得他目光无限温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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