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节
下过雨之后的空气很清新,一大早,林楠就被窗帘缝隙间投射的光影惊醒,打着哈欠下楼做饭,然后把两个小孩儿挨个叫醒。
“湫湫,老头子今天什么时候回来?”
“说不好,大抵要等到下午。”
苏湫无奈地摊摊手,表示对老头子贪玩的不满。
“我们去逛逛古董街吧。”林楠提议道。
“哟,楠哥,您老平时不是连店门都懒得出吗,怎么今儿这么积极啊?”苏湫斜睨了他一眼,小眼神里诉说着幽怨和探究。
“我带回来的人,总得带他到附近逛逛吧?!”林楠被他这小表情逗乐了,笑着顺顺小孩儿的毛:“也带你去,也带你去。”
吃完饭,三个半大孩子锁好店门,直奔古董街。
说古董街,就是一条铺着青石板的路,路两旁的房子也是青石砌的,这儿其实并不怎么热闹,多了几分曲径通幽的意味。街上人不多,铺子倒是都开着,这边一个古玩字画,那边一个青花白窑。解桉衡大致看了一遍,东西挺齐的。
当然也有些解桉衡理解不了的东西,比如卖糯米的,卖符纸的,甚至还有卖僵尸的。
林楠看出了他的疑惑,就在一旁轻声给他解释:“那个卖糯米的,卖的是雪糯,糯米可以祛尸毒,下斗之前大多都要买些。道上有些天师,会用自己的中指精血画符,拿来兜售。那卖僵尸的,是卖给湘西赶尸人的。很多赶尸人一辈子找不到称心如意的尸体,有些人在下斗后看到比较强悍的凶尸就会带回来,赶尸人就会根据属性挑选趁手的凶尸带回去调/教。”
“你们这里还真是无奇不有啊。”解桉衡感慨道。
到了中午,三人回了哲思居,解桉衡主动请缨要做饭。
端上桌,林楠看着两个红得透亮的菜和两个清得恨不得葱都不撒的菜哑然失笑:“阿衡,你是哪里人?”
“我,扬城人。”
难怪这么不能吃辣。
刚到下午,苏老爷子终于风尘仆仆地赶回来了。
“哟,师父,您老可终于回来了。”林楠一贯冷清的脸上终于多了几分孩子气儿,伸手去帮老人家提东西。
谁料苏老爷子不仅自己回来,还带了个朋友回来。
一个穿着素白色戴孝麻衣,戴着高高的用繁体写着一见生财的纸糊帽子,留着黑色长发,戴着张悲喜面具的人站在老爷子身后,隐约还能在他嘴里看到一截猩红的舌头。不得了,这白无常都让老爷子给领回来了。
“老爷子你是寿数到了无常大人收你入轮回了,还是老铁树开花,无常大人上咱家下聘礼来了?”林楠一时没反应过来,嘴一秃噜就开始无差别攻击。
“喜儿别胡闹,叫人,这是白无常大人,来寒舍做客的。”
“武城林楠见过无常大人。”林楠收了性子,拱手作揖,倒也落落大方,不失礼节。
“对了,师父,我有个人介绍给你认识,还有件事儿要说。”林楠说完,就上楼把解桉衡叫了下去,顺便把小鬼符纸一股脑拿了下去。
“师父,这是我同学,前几天在学校,他被鬼上身了。”
……
“就是说那魂魄的本体被贴了这么一张符就无法唤醒了,而且还有一个叫‘眦’的人掺和在里面?”苏老爷子皱着花白的眉毛,跟一边儿的鬼无常交换了个眼神,脸上的神色却不太好看。
林楠点头,脸上还是担忧不减。
“这符……”
“这是聚阴锁魂符,养鬼蛊用的,邪得很。”一直没说话的鬼面无常蓦地开口,声音却有些尖细,但气质里却带着一种让人肃然起敬的威严。
“前辈说得是,我们学校的老教学楼是有点奇怪,像是养鬼蛊的样子。”林楠点点头,又看向师父。
“这‘眦’是个老鬼,本名叫睚眦,开天之初的凶兽,虽没什么名气还法术不精,却还是邪得很,平时在学校啊,还是小心着点。”苏老爷子细细叮嘱,顺手把小鬼超度。
转而,又说道:“今日无常爷来,有一物予你,也有一事相求。”
“承蒙无常爷厚爱,无常爷言重了。”林楠乖巧地朝无常一作礼,有些好奇地望着那鬼面无常。
无常伸出苍白而无血色的手指,从宽袖中摸出一个黑色天鹅绒小盒子递给林楠。
林楠轻轻打开,里面躺着一枚反着光的吉语花钱。
林楠把那花钱拿出来,解桉衡也好奇,伸手去摸,两人手指触到一起时,眼前都蓦地一黑。
第二节
不知过了多久,林楠才艰难地睁开眼睛。
“小楠,别睡了,下一个就是你的节目!”一个穿着小旦衣服的小姑娘急急忙忙地跑到后台来,摇晃着花旦的手。
林楠刚想应答,却发现自己只是一个飘在空中的魂体。
那花旦睁了眼,起身准备上台。
今天这一出是霸王别姬,那被唤作小楠的花旦唱虞姬,腔声婉转,身姿绰约,好一个一笑百媚生的虞美人。
林楠不仅听过这出戏,自己还会唱这出戏,所以也不觉得稀奇,他飘在上空打量着茶馆里的宾客们。
正打量着,他看到个熟悉的身影。
那是一个军装男人,军绿色镶金边制服,裤子扎进军靴里,带着军帽,帽子上是一个蓝白太阳形状,外面披着灰毛狐裘。脸上的五官是制服都压不住的俊美妖孽。
这是自己梦里的那个人。
林楠有点发懵,这无常老鬼什么意思,要让自己做完整版的梦吗?
不对,老头子虽然是个老顽童,能让他点头的事情不会如此幼稚。
林楠半眯着眼睛凑近那年轻男人,看了半天才发现哪儿有问题。
解桉衡?!
是了,自己梦里总是战火纷飞的,眼睛里还水雾迷蒙的,看不真切,此刻再看,如若这男人头发留个半长,年纪再小点,着实和解桉衡一模一样。
林楠暗叫稀奇,也开始细细思考自己和解桉衡跟这个梦的关系。
刚刚那个被叫作小楠的人,是不是和自己还有几分联系。林楠突然想到自己小时候取名字的事情。
师父不会,一开始就知情吧……
虽然很疑惑,但林楠还是强迫自己冷静下来,静观其变。
很快,戏就唱完了。那将军大手一挥赏万两银子,那花旦也只是不卑不亢地感谢一句。
很快,茶馆里人走了一批,将军示意手下先回去,自己一个人溜达到后台。林楠跟着他,钻进演员的化妆间里。
那花旦卸了妆,看起来更加清秀好看了。林楠猜对了,那花旦长得和他有九分相似,一双漂亮到会说话的杏眼,小翘鼻子,细长的含情眉,漂亮的小嘴,连眼角的小痣都一模一样。只是这花旦大概年纪比林楠小些,长着张人畜无害的娃娃脸,看起来比林楠乖很多,也不像林楠那般“美丽冻人”。
“松将军看起来不像擅闯化妆间的登徒子啊。”小花旦的声音很好听,带着些京剧的腔调,又夹杂着南方的绵软调子。阴阳怪气的话被他说得活像在撒娇。
松桉衡静了良久,才开口道:“江楠,这五年你过得好吗……”
被唤作江楠的少年停下卸妆的动作,转头看向松桉衡。那双黑得有些枯萎的眼睛里包含太多情绪,林楠一时也有些读不懂。
空气一时静默地有点尴尬。
“没有什么好不好,就是跟着戏班子过活,走南闯北,也涨些见识。”江楠的话轻飘飘的,仿若一片羽毛。可落在松桉衡心上却是重重的一刀。他难以想象当年连碗都洗不利落的小孩如何熬过来这么些年。
“你如若过得不如意,就随我回将军府吧。”松桉衡轻声道。
“松大将军,草民只是一流浪戏子,没有这个资格呀。”江楠那张美得摄人心魄的脸上绽出一个温婉美丽的笑容。
“喜儿,你是不是还在怨我当年没把你爹娘救出来,对不起……”
“大将军这一句道歉我可受不起,再说,江喜儿已死,现在活着的,只有花旦忘无忧。”江楠垂下眼睑,脸上看不出情绪,语毕,只着一身素白里衣,头也不回地离开化妆间。松桉衡看着他离去的背影,只能默默叹气。
画面一转,又是一天,茶馆里,也是霸王别姬。一个看起来有些油腻的老板坐在底下,眼睛不住地在江楠身上肆意流转。
一曲闭,他立马找人领他去后台。
“无忧公子,我们老板说,这个数,就一晚上,横竖都是你赚吧。”
一个说客早已在那里和江楠讨价还价。
“早就打过招牌,妾卖艺不卖身。”江楠垂下眼睑,褪下了一身华服,脸上还是那样清冷。
“小美人儿,你敬酒不吃吃罚酒啊。”盛气凌人的孙老板喊两个人,把江楠嘴一堵就往外抬去。
少年可能之前过得不好,整个人纤纤细细的,身上力气也不够。就像一只孱弱无力的兔子,无法挣脱出恶人的魔爪。
江楠被几人粗暴地扔进车后座,孙老板也色眯眯地往后座挤。
“放开他!”正当几人以为要得手时,松桉衡一席军装,堵在了车前头。
他来得急,发梢和衣角上还沾着雪,眼里是抑制不住的暴戾。
“哟,松大将军呀,小的就是来听个戏,也没触着您呀……”孙老板打开车门,笑得挤着一双小眼睛。
“把老子的人,给老子放了!”松桉衡压着火,一步一步逼近孙胖子。
“什么人嘛,我不晓得撒。”孙胖子脸上虽淌着冷汗,但他还是嘴硬,手一摆就准备溜。
松桉衡终于被惹火了,掐住孙胖子的脖子往地上狠狠一摔,那眼神简直像在看一只死狗。
混战结束,满地的白雪都被染得通红,松桉衡背着被迷晕的江楠,一步一步,走回了将军府。长长的血迹拖了一路,宛如雪地里盛开的红梅。
松桉衡却不顾疼痛,只是低声在江楠耳边呢喃:“喜儿,回家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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