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雪纷飞,连下了好几日,榷城的奴隶伏在地上,寸寸清理,道路光洁不沾片雪。
奴隶塔外的广场,身披华裘的女子倦倦地坐在绒栾轿中,暖炉袅袅香气缥缈。
“瑛姐,都布置好了,请您过目。”黄掌柜躬身在侧。
瑛姐抬眸,广场入口的门楼上,[福台酒庄]的金色牌匾赫然醒目。广场当中高架林立,酒缸错落其间,高架挂着五彩绸布向四周展开,两侧池中盛开着冬莲,雾气轻绕,花影婆娑。
“有何不妥吗?”黄掌柜惯会看人脸色,很快察觉瑛姐细微的表情。
“似乎缺了点香气。”
黄掌柜点头笑着说:“瑛姐说的是,正好还有几株桂树......”
“不必。”瑛姐打断,“我说的是酒香气。”她看向冬莲池子,“把池子水换成我这福台酒。”
“瑛姐好主意,我这就吩咐人准备。”
“祈王殿下降临榷城拜天,为众生净灵赐福,此乃榷城的莫大荣幸,务必竭尽全力,倾力迎接,誓将一切做到尽善尽美。”瑛姐神情严肃。
黄掌柜端正身子,郑重应允。
夕阳艰难地透过云隙洒落,正映在洗灵塔顶高扬着的黄金雀像。城中街市早已人山人海,百姓神色肃然。
空灵的丝竹管乐悠悠飘扬,人群开始窜动张望。
那乐声由远至近,忽而,一片片白梅花瓣随风飘落,宛如漫天雪花。
穿着银鳞甲的白面军队列出现在视野中,每个人面涂厚重铅粉,神情冷峻肃穆。鳞甲簌簌,阵仗威严压迫,踏过铺陈绫罗绸缎的道路,溅起白色梅花花瓣。
金銮轿辇缓行于队伍中央,轿顶盘卧着精致的象牙雕刻琼鸟,爪中衔着一颗紫玉珠。白锦幔帐上绣着金丝云纹,红玛瑙与珍珠编织而成的流苏,随着车行而轻轻摆动。
所行之处,百民虔诚朝拜,齐声高呼。
“神恩垂眷,永佑万生!”
声浪震天,百姓将身子埋的更低,不敢有一丝杂念,唯恐被神窥知。
轿辇驶过,留下满地碾碎的白梅和浓烈又腐浊的香气。
各路慕名而来的豪族纷纷汇聚在塔前广场,共襄盛宴。琴瑟悠扬,少女们身着飘逸的纱衣,和着酒香随乐起舞。
北宫煜时耷拉着脚,斜靠在高耸的酒架上,手持酒壶狂饮,垂眼看这盛宴,双目尽是疏离。
高扬钟声响彻天际,洗灵塔门开启,火光划破夜空,轰然绽放,乍明的刹那,勾勒北宫煜时身姿,长发束白色麻布发带,随风飘曳。
仰天饮下最后一口酒,北宫煜时跃下高架,递上北宫家最后一件值钱的遗物换来的入场券,走进洗灵塔。
塔内骤然暖煦,香烟薄薄轻柔氤氲,烛光通明映着金银玉器散发辉光,轻纱涓涓似云流动,恍若梦境。
塔内中央矗立着一座巨大的巨蟒铜塑,向上伸着头,狰狞张开的兽嘴中蒸腾热气,似乎隐约听得到野兽的嘶吼声。
楼梯环绕铜塑而上,楼梯内侧是由木栏隔开的狭窄通道,奴隶们跪在其中。北宫煜时拾阶而上,撇见一个枯瘦的奴隶,脖间拴着的镣铐格外粗重醒目,压着那奴深深佝偻着身子,青灰色的单衣上标注着她的编号。
北宫煜时并不在意,继续前行,寻摸着能让她手里的仨瓜俩枣翻倍的人选。
洗灵塔的第八层,环形斗兽台中空处正对着巨蟒的兽嘴,熔岩暗涌。
观席环绕舞台,逐层递高,正东方位有座暖阁,锦帘低垂,奢靡气派。闷沉的缶声自暖阁中传出,在整个塔中震荡,喧闹的观席瞬间寂静无声。
斗兽台上立着红绸覆盖的高架,黄掌柜静立一旁,低头恭谨,向暖阁方向躬身行礼。
“泽被四方,庇佑苍生,愿神威永存,皇爷千岁!”
“皇爷千岁!”
在场众人齐声应和,起身挺立,目光凝视暖阁,声如洪钟,回荡在塔内。
暖阁中人击缶回应。
黄掌柜揭开身侧红绸,露出巨大的赌金榜,榜上赫然写着三百余名奴隶的起始价。
“正如各位贵客在登塔时所见,那些便是本塔中所有的奴隶,规则很简单,以初始价格为基础,各位竞价选奴作战。”黄掌柜抬手示意,锁链响动,塔顶昏暗出,一座铁牢伴随着野兽低吼声缓缓降下。
寒牤熊!
观客们眼中闪烁着狂喜,欢呼声不绝于耳。
“由洗灵塔坐庄,参战者须择奴与寒牤熊对决,战胜者,便是赢家!根据赌资公示赔率获得赌金!”
那熊倍高于人,传说是厄鬼驯化的坐骑,以一敌百,刀剑难伤。气氛高涨,众人争相举价,奴价水涨船高。
初始价本就高的奴隶们最为抢手,七四号奴隶,以二百三十四两银子被沈家拍下。价低的反而无人问津,三百余号里,有六成甚至无人出价。
北宫煜时摸了摸怀中连蒙带骗小半年才攒下的三钱银子,别说竞价,连起始价都差了很远。她泄气地摊在椅子上,暗自心疼用来换入场券的那件遗物。突然,一个枯瘦的身影在脑海闪过,北宫煜时想起那个带着粗重石镣的奴隶,仔细回想,似乎是三四一号。
北宫煜时抬眼看向赌金榜,三四一号不出所料无人竞价。
起始价,三钱。
三钱……北宫煜时扶额,指尖轻轻摩挲着那几枚薄银,脑中快速盘算着。眼前浮现出那奴隶佝偻的身影,身体瘦弱虚浮,面上毫无生气。
北宫煜时摇摇头,暗想:不行不行,押她跟白扔了没区别。
竞价逐渐平息,黄掌柜与伙计们核算押在奴隶身上的赌金以及赔率。
三千七百成!
北宫煜时睁大了双眼,最便宜的三四一,竟然有三千七百成的赔率!
“押注三四一!”
观席众人侧目,看着这个衣着简陋,头束麻布发带的女子,心中不禁生出一丝晦气。
“北宫家,三钱!”
塔顶的喧闹声持续了许久,跪在无名身旁的奴隶陆陆续续被带走。
隐约传来的野兽低吼,激得无名体内血气翻涌,她蜷着身子,竭力压下那股莫名的狂躁。
“三四一,起来。”
眼前的木栏抬起,来人拽起无名脖间的重石镣。
无名拾阶而上,察觉一线目光。
急劲的风卷动香雾,青灰身影骤然穿透而出,急剧坠落,她们视线相交须臾间,万物顿时凝滞,又瞬间错开,烛光摇曳,十七带着耀眼的光辉,奔赴毁灭。
观席架空的座位下,是即将出战的奴隶的候场牢房,昏暗压抑,小厮们送来各主家提供的武备。空气沉默无声,所有人都低着头,各自更衣。
能自由选择的唯有死亡,却又没有十七的勇气。
“三四一?”
一个女子敲了敲铁栏杆,左右张望。
“三四一!”女子找到那条格外粗壮的重石镣,“来来。”女子招手。
无名起身,走到女子面前。
隔着铁栏杆,女子扶起无名的脸。
脸上温热的触感稍微抚平无名心中激烈的狂暴。
“是我选择了你,所以我相信你。”
无名微微抬眼,看到女子磨损脱线的袖口和白皙纤细的手腕,
“你是...我的主人吗?”无名问。
女子歪头思考,“战胜它,活下去,我北宫煜时,会是你的主人。”
无名屈膝,单膝跪地,躬身触摸北宫煜时的破烂布鞋,
“奴,不会让您失望。”
北宫煜时看着无名后背节节凸起的颈椎骨节,一瞬有了恻隐之心,却又将那不合时宜的善念压下,向无名伸出手,轻轻贴着她的头,“我会好好看着你的。”
斗兽台上,寒牤熊狂躁地拍打着铁笼。
奴隶们绑着各自主家的额巾,装备严密入场,无名双手空空,依旧穿着青灰单衣,跟在队伍末尾。
“盛宴,正式开启!”黄掌柜撞击铜钟,紧接着,战鼓震天而起。
铁笼打开,寒牤熊愤怒嘶吼,伴随着观席汹涌疯狂的叫嚣声,从笼中冲出。仅是一掌,便将面前数十奴拍成了肉泥,连同幸存奴微弱的勇气一同粉碎。
绝望无声扼住奴隶们的喉咙,身体变得僵硬。
熊没有阻碍的肆意杀戮。
“杀啊!”见高价买的奴呆愣在原地,主家们愤怒叫嚷着。
“废物!”
“畜生!动手啊!”
熊发疯地冲撞着,粉碎崩溃边缘的求生意念。奴的身体被扬起撕裂,血肉飞溅,残骸四散。血雨洒落,顺着无名额前的发丝滴落。
灼热的血翻滚上涌,无名的眼眶猩红,身体微弱怪异的痉挛,无法控制的力量在体内撕扯。熟悉的声音在耳边低语,每当血气弥漫,“她”便会出现,带着满溢的杀意和暴戾,争夺自己的身体。
强劲拳风席卷,无名本能闪避,却被巨力掀飞,整个身体弹射冲出,重重砸穿台周的木墙。北宫煜时惊慌起身,灰尘落下,残骸中,无名纹丝不动。
北宫煜时呆愣许久,无力跌坐下。
熊的咆哮响彻四方,看客的双眼因狂热和恐惧而变得赤红。
七四曾是军奴,准确敏捷的做出调令,迅速组织一支防御队伍。奴隶们展开列阵,前排持盾,后排握戈。
沈氏族人面带得意,豪掷重金竞下的七四,勇武夺目,赢下此战势在必得。
七四孤身诱敌,调整阵形分割防线,左侧与右侧的队伍交替偷袭,彼此配合虽然有些生疏,却成功避开了熊的冲击。就在熊未及收势之时,七四迅速反击,从侧翼精准刺中熊的左膝。瞬间,鲜血迸溅,震耳欲聋的欢呼声如洪流般爆发,场面沸腾。
熊愤怒扬天咆哮,更加疯狂地捶砸,却因受伤的左膝而行动稍缓,七四再次调动奴变换攻形,瞄着熊中伤的左膝,合力重创。
将接近之际,熊一改受伤姿态,俯身在地,双腿猛蹬,整个身体骤然弹起。
庞大的影子笼罩着扑空的奴隶,七四的视线上移,那团黑影在瞳孔中放大,
轰——
地台崩裂,残骸和着断石四散飞溅。熊仰天长啸,怒视着观席人群,在场之人从盛宴中被瞬间抽离,所有的喧嚣与嘈杂都被锐利的杀意截断,全场寂然。
北宫煜时的额角滑落一滴冷汗,熊在短暂之间便看穿奴隶们的攻击,示弱并反击,那敏锐的洞察力让她心生寒意。
黄掌柜打破窒息的沉默,“大家莫要惊慌。”他将手放置在斗兽台侧的拉杆上,随即,斗兽台开始倾斜,熊立刻警觉伏下身子怒视。
“虽无赢家,但依旧是精彩的表演。”黄掌柜笑着说。
木墙的碎屑掉落,一道身影从断裂空洞处走出,跳落斗兽台中。
全场瞩目来人,北宫煜时的瞳孔骤然收缩,心头一紧。
无名拖着笨重的石镣,一步步走向寒牤熊。
北宫煜时只觉胸口如被烈火灼烧,心狂跳不止。
地板轰隆隆的倾斜,寒牤熊站不稳,越来越狂躁。
“慢着!”北宫煜时尖声呼喊,“停下!”
她的呼吸变得粗重,“还没有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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