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地虽说是山寨,但其实只有几间茅草旧屋,寨子入口有几处一眼就能识破的简易机关,正经江湖人士都会以攻打这样的山寨为耻。萧同裳一路打量着这个植被茂盛的破落寨子,竟然发现了一处被打扫得格外干净的屋子,她忍不住多看了两眼。
“那间屋子里面住的是什么人?”萧同裳指着草屋问了一句。
押着她进寨的大汉皱了眉头:“你问这个做什么?与你无关。”
此番欲盖弥彰的说辞让萧同裳更加好奇了起来。
“进去!”大汉带着萧同裳与拓跋齐来到柴房,将二人推了进去,门上下钥。
大汉走后,萧同裳扭动手腕,腕上的麻绳松了下来,只留下一条红色的绑痕。她帮拓跋齐将绳子解开,从被木板钉住的窗户间隙向外查看,发现外面连个巡逻的人都没有。
她几乎可以确定,那个虬髯大汉就是寨子里的头领。但此人现在尚未归寨,萧同裳决定先去那间屋子一探究竟。
想要从这里出去很容易,她只需要掏出匕首挥舞几下,就能破开窗子和门中的任意一个。萧同裳犹豫了一下,决定从大门离开。
循着记忆的路线来到那间屋子,敲门之前,萧同裳侧耳听了一下,屋里只有一人。她扣响木门。
“谁啊?”开门的是个束发书生。
萧同裳觉得此人有些眼熟,似乎在哪里见过,但一时半会想不起来了。
书生见到来者是陌生人,明显怔愣了片刻,眉宇中流落出一丝惊慌,随即砰地一声将门重新关上。
“公子?”萧同裳对着屋内喊道,“我们并无恶意,只想讨口水喝。”
屋内的书生却不再搭话。
萧同裳疑惑更深。忽然,她福至心灵,从怀里掏出一张雪金纸,上面绘着的画像与书生长得一模一样。
画像上的人姓陶,名玉山,金陵下溪村人士,是临江县的一名主簿,负责沿江几个村子的稻米采收。去年冬天,他在巡视米仓时被贼人所害,不仅米仓被烧,就连他本人也被绞了头发,成为了摄魂案的第一个受害者。
是他?他怎么会在寨子里?难道也是被掳来的?
想来村民刚遭受水患,粮食短缺,囤米的米仓又被烧,将怒气发泄在他身上也是有可能的。
“公子!”萧同裳再次叩门,道:“公子若是受到胁迫,可以与我们说,我们可救你出去。”
见无回应,她又连拍了几下,“若是对我们不放心,我们亦可去找官府的人前来营救。”
“吱呀”一声,门开了。
“请进吧。”陶玉山侧身说到。他看着二人进屋后,再立刻将门关上。
观此人形貌,原本应是一名清俊书生,但此刻看起来却是形销骨立,身上瘦脱了相,眼下两团墨黑,活像一个骷髅。再仔细观此人的头发,虽是束发,但能明显看出比常人短了不少。
陶玉山端起桌子上的茶壶,给两人各倒了一杯茶。
萧同裳端起茶杯看了一眼,黄褐色的茶水中沉着碎茶叶末,闻着有几分清香。拓跋齐也学着样子看了一眼,闻了闻,然后一饮而尽。
萧同裳一脸惊奇地看过去,你真喝啊?
拓跋齐咧牙笑了笑。
萧同裳这才象征性地抿了一口。见她喝完,陶玉山才道,“你们找我,也是来查案的?”
“还有谁找过你?”
“很多,有穿锦缎的,穿布衣的,不穿衣服的,还有穿道袍的。”
“都是为同一件事?”
“差不多,你们不也是?”陶玉山饮了一口茶。
“我们不一样。”
“有何不一样?”
“我们是为了救人。”
“来找我的每一个人都是这么说的。”
萧同裳被噎住了,自从她下江湖后,就发现这些人的嘴皮子一个赛一个利索。她顿了顿,继续说到:“陶公子看起来并不像疯癫之人。”
陶玉山讽刺地笑了一声:“那只是你看到的,你怎么知道我不疯呢?我说我疯了,你们说我没疯,我说我没疯,你们又说我疯了。现在世人都传我疯了,那我便是真疯了。”
萧同裳皱了皱眉头:“何出此言?”
陶玉山打量了一番二人,又说到:“姑娘,我若是说你身旁这位公子对你心怀不轨,你可相信?”
拓跋齐闻言吓了一跳:“你别瞎说!”他看向萧同裳,摇头摆手道,“你不要相信他!我们可是过命的交情。”
“是吗?”陶玉山拿起茶杯转了转,“可我分明在茶中下了剧毒,无色无味,初入口时没有感觉,过了一会就会觉得头晕目眩、舌尖发麻,随后浑身僵直、血液逆流,最终七窍流血而死。”
他看向萧同裳:“姑娘,你此时可有感觉?”
拓跋齐受到了惊吓,跳到一旁干呕了起来。
萧同裳闭眼,气息运转一个周天,再睁眼时,的确有几分坐不稳。她却说道:“你也喝了,同一个茶壶里倒出来的。你倒茶的时候我全程盯着,没有在杯子里做手脚的空间,若是茶里有毒,岂不是你要陪我们一起死?”
陶玉山大笑几声:“哈哈哈哈,姑娘果然心思细腻。你看得不错,我也喝了。只是我这身,活着与死了有什么分别,拉两个垫背的,到地下作伴也不错。”
萧同裳沉默了。
拓跋齐大喊道:“你无耻!快把解药交出来。”
陶玉山罕见地露出了畅快的表情,他又倒了一杯茶一饮而尽:“很生气吗?不如现在就杀了我?说不定还能从我身上搜出解药呢。”
萧同裳冷眼看着陶玉山的癫态:“怪不得都说你疯了,你确实疯了。”她掐住陶玉山的脖子,“茶里没毒,你别装了,这招对我没用。我现在没有时间跟你鬼扯,告诉我到底是什么回事?为什么从你之后就传出了断发巫蛊之祸?”
陶玉山挣扎间,萧同裳从他的领口处看见了一道狰狞的伤疤,伤疤似乎还在往里延伸。她一惊,下意识松了手。
“林文璞对你用过刑?”
陶玉山眉宇间流露出一丝隐痛,自嘲地掩了掩领口:“你都看见了?这等丑态,着实污了美人的眼睛。”
“他为何要对你用刑?”
“哪有那么多为什么,他要确定我是真疯还是假疯,就只能对我用刑,这很奇怪吗?”
倒也不奇怪,只是陶玉山如此冷静地将此事说出来,显得有些奇怪。萧同裳语气笃定道:“你没疯。”
“如果这位姑娘有办法证明我没疯的话,小生很乐意配合。”
若再同他继续争辩下去,萧同裳只怕会被气得说不出话来,她想了一下,说到:“所以你的意思是,你最开始是装疯,林文璞对你用刑试图证明你没疯,但你咬牙撑了下来。后来你又想去证明你没疯,但是没有人相信?”
“姑娘真是冰雪聪明。”
萧同裳继续分析道:“是何事让你前后态度发生转变,难道是因为后面又出现了多个号称和你有一样遭遇的苦主,还是说在你听说林文璞冤枉了许多无辜之人后,忽然心生愧疚?”
陶玉山微微一笑,不置可否。
“既然这样,那不妨让我来猜一猜”,萧同裳将双手背在身后,在屋内踱步,“你为何要绞断头发,假装疯癫。”
“难道说...”萧同裳一个健步走到了陶玉山眼前,伸手将他的脖子按在了墙上,“那把火是你放的,为了贪墨米仓里的粮食?”
这个说法的确能说得过去,水患与虫害过后,粮食产量降低,米价上涨。这个时候若是连米仓都没了,农户们都只能去外面花高价买米,若是将米仓里的米再运作转卖一番,的确能趁此机会大赚一笔。
不仅胆大包天,还丧尽天良。
陶玉山闭上了眼睛,很艰难地吐出了一口气,颤抖着说到:“没错。金陵根本就没有巫蛊之乱,一切都是因我而起,以讹传讹,才酿成大祸,与旁人无关。”
萧同裳怔愣了片刻,奸猾逐利之人,脸上不该出现如此神情。
是哪一步出现了问题?
不等她细想,身后的大门被人猛地一脚踹开,整扇门都落在了地上。
来人正是怒目圆瞪的虬髯大汉,他逆着光站着,庞大的身躯整个地将门口堵住,屋内一瞬间变得通透明亮,一瞬间又阴暗了下来。
“大当家,这两个就是我跟你说过的从山下抓进来的官贼,本来我已经把他们关进柴房了的,不知道怎么让他们给跑出来了。”
虬髯大汉抬手,示意此人不必再继续说下去,他对着萧同裳抱拳道:“霓裳刀雨,别来无恙。”
萧同裳有些尴尬,“无恙、无恙。”
她看见牙牙从虬髯大汉的衣襟里艰难地探出头来,冲着她傻笑。傻狗看上去完好无损,精神尚佳,萧同裳悬着的一口气终于放了下来。
“嗷呜~”
我在这里!
虬髯大汉伸出手,将狗头重新压回了自己的衣襟里,道:“我敬你是个侠客,但这件事并非你所想象的那个样子。”
“在下邓冉,江陵人士,若女侠不嫌弃,我们可以交个朋友。此事另有隐情,你先放开陶公子,我们坐下来慢慢聊。”
“有什么隐情!”陶乐山突然咆哮道,“身体发肤、受之父母,我无端断发,已然有愧,贪墨图利,更是有辱圣贤。你们若是可怜我,不如直接赐我一死,再带着我的尸首去将真相大白于天下,也好全了我仅剩的一点尊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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