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同裳选了个靠后的位置,两侧对着窗,窗外都是山林,穿梭的夏风把她眼前的书页翻得哗哗作响。她躲在正前方弟子的背后,心不在焉地用手撑着头。
“裴竹月...”她无意识地用笔在纸上勾勒出了一个背影。
这个人的身形看起来很眼熟,总觉得在哪里见过,声音也有些耳熟,难不成她们之前见过?
“你起来,回答这个问题。”教习先生忽然点到。
书斋里顿时雅雀无声。
“未字牌,起来回答这个问题。”教习先生又说了一遍。
萧同裳回过神来,左右看了看,无人起立。
“是你!你!”眼神扫到坐在斜前方的焦轻逸时,她在教习先生背后,焦急地指着桌侧挂着的令牌,对着萧同裳挤眉弄眼。
萧同裳有些懵,指了指自己,“我?”
她取下桌旁的令牌查看,“未羊”,果然是她,她蹭一下站直了身子,“先生。”
教习先生拿起她桌上的宣纸,打量了一番,恍然捋了一把花白的胡子,揶揄地看了萧同裳一眼,又将纸张反了个面放回去。
但很快严肃了下来,“有些东西回去关起门来画,这里是书斋。”他语气严厉。
其他弟子伸头过来凑热闹,窃窃私语。
“是。”萧同裳瞟了一眼纸张,脸色发红,她乖乖低头认错,“先生方才问什么?”
“我问,若有一人,脉微弱汗夜惊厥,且常有头痛之症,何解?”
“啊?”萧同裳迷茫地看向四周,孟方溪遮着嘴巴在向她说些什么,她半个字都听不清。
“还能怎么办,去医馆找个大夫看看?”她下意识说到。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弟子们哄堂大笑。
教习先生气得拂袖就走,行了两步又转过身来,指着萧同裳的鼻子骂道,“你去外面站着听,下学后来找我。”
“哦。”萧同裳从善如流地收拾了书本,乖乖站到门口。
医圣谷的人不吃午饭,教习先生看起来年岁已高,授起课来却一连能讲三个时辰。待到下课时,日头已经到了西边。弟子们伸着懒腰结伴离开,经过时都不忘打量萧同裳几眼。
“你怎么会犯这样愚蠢的错处?”焦轻逸走了过来,抓住萧同裳的手臂,有些责怪地说道,“实在不会便答不会便是,这是常有的事情,教习不会说什么。可你忤逆他,哗众取宠,这要是被他记上,你可就惨了。”
萧同裳站了快一天,腰背酸软,此时只得连连点头。
孟方溪抱着双臂站在萧同裳面前,看了她片刻,偏了偏头,目光欣赏地赞叹道:“有种!”
焦轻逸对他翻了个白眼,转身就走。孟方溪悄悄对萧同裳比出“饭堂”的口型,得她不耐烦的点头回应之后,才扭头跑过去跟上了他们。
见他们都走了,萧同裳仰天长叹一口气。天爷啊,她根本就没有好好学过几天医术,不过是在边境里跟着老军医学了点皮毛,何德何能在这里与一群从小习医的世家子弟探讨医案。
不过是想找公孙无极他老人家问点事,怎么会变成这样。
“未字牌,你还在门口呆愣愣地干什么?进来!”书斋内,教习先生发了话。
萧同裳闭了闭眼睛,视死如归地走了进去,弯腰下来,双手举过头顶,“今日是我不对,但凭先生责罚。”
她闭着眼睛,预料中的疼痛没有到来。
手里的重量一沉,教习先生把竹编的两卷厚书放在了她的手上。
萧同裳惊讶抬头,只见教习先生捋着胡须说,“这么简单的问题都不会,可见你平日懈怠。把这两卷书拿去,明日背完了再来找我。”
“先生,我...”萧同裳头皮发麻,只觉得书卷烫手,想偷偷放回去,“我不是学医的,不...”
“不是求学医道,为何要入医圣谷?”教习先生语气一变,“医圣谷向来严禁外人闯入,若你不是为学医而来,我今日就禀报谷主将你逐出去。”
“不不不不”,萧同裳连连摇头,“我背,背。”
教习先生想了想,又变了卦,“像你这样怠惰的弟子,你说的话我不信。这样,我让人与邓元妍打声招呼,你从明日起卯时三刻不用去与其他弟子集合了,直接到这里来。他们辰时上课,你卯时过来背书,可有意见?”
“不敢。”萧同裳乖巧摇头。
从他们所居住的宅院一路翻山越岭到这里,寻常人至少要走上两到三刻钟,一群人走走停停则耗费的时间更长。可若是萧同裳,不消一刻钟的功夫便能到。卯时到书斋,她大概寅时五刻就得起。想到这里,萧同裳忍不住叹了口气。
“这个你拿去。”教习先生露出了孺子可教的欣慰表情,给了萧同裳一块令牌,“有它你就可以自由出入山庄,不必受元妍丫头的限制。明早不许迟到!”
“是。”萧同裳行了一礼,“弟子谢过先生。”
从山庄里出来时,日已渐西沉,萧同裳捏着手里的令牌有些失神。这枚令牌是用紫檀木制成的,有些老旧,闻之还有淡淡的香味。
她到了饭堂,孟方溪果然在原来的位置等她。
“昨日跟你说的事考虑的如何”孟方溪问,“要合作吗?”
“合作可以”,萧同裳说,“但我不可能跟一个有事瞒着我的人合作,万一你把我卖了怎么办?”
“这个要求很合理。”孟方溪点头,转而问到,“关于医圣谷的事情你知道多少?”
“都是这两天你们告诉我的:七日之后,少谷主大婚与医圣关门弟子选校同一天举行,十二名弟子中只有一名能够成功入选,其余人选校过后都要离谷。”萧同裳停顿了一下,继续说到,“我还知道你们有些人是医圣谷的常客,故意混迹在待选弟子里,也不以被医圣收为关门弟子为目标,我说的可对?”
“没错。”
“不如直白一点,你们想干什么?”
“或许你应当问,他们想干什么。”孟方溪支着身子靠上前来,压低了声音,“你就不奇怪,为什么他们都不愿意靠近我们?”
他眼神示意饭堂里的其他弟子,这些人几乎都不肯靠近他们二人所在的方桌,离得远远的,才让他们有了大庭广众之下密谋的机会。
“为什么?”
孟方溪没有直接回答,而是说道,“公孙家这一脉自古人丁稀少,先祖为了不让家学失传,百年前开始招生门徒。在医圣谷,只有公孙家族有血脉传承的才是内门弟子,其余所有招收进来的都被称之为外门弟子。在这个饭堂里,你看到的所有弟子都是外门弟子。”
“内门弟子与外门弟子区别何在?”
“区别就在,外门弟子可能医术精湛,能医世间所有疑难杂症,但医术再强也不可能自成一派;内门弟子中不乏扶不上墙的烂泥,但是有他们在一天,医圣谷就能在江湖上永远屹立不倒。”
“你的意思是说,”萧同裳思考了一下,“内门弟子掌握了一些外门弟子学不到的家传绝学?”
孟方溪欣慰地点了点头,“公孙家是绝对不可能让第二个姓氏得到他们家族真传的。那你觉得,他们为什么要发纳贤帖选校医圣关门弟子?你不觉得关门弟子这个称谓有些好笑?”
的确,萧同裳深以为然,怪不得她一直觉得这所谓的纳贤帖有股说不出来的怪异,原来背后症结竟然在这。
“既然如此,为什么你们也要参加这所谓的弟子校选,还要假装不认识?”萧同裳眯着眼睛问,“事实上你们早就在这里上过学了吧。”
“这点姑娘猜的没错,公孙家开了族学,交好的世家门派会把自家启过蒙的优秀子弟送过来进修。我与焦轻逸、公孙乐易的确从小相识,不过也有许多年未见。如今的公孙乐易,我看了都有些陌生。”孟方溪捏着下巴,脸上竟出现了几分怀念和惆怅。
“你还没有回答我的问题。”
“我之所以这样,是我师父交代的,焦轻逸应该也是她爹让她来的,至于为什么不能去争那个关门弟子位,是我师父告诉我的,我猜焦轻逸那里也是这样。”
“所以...你其实不知道公孙家要干什么?”
“那谁知道呢,藏得跟万年王八似的。”孟方溪摊着手说道,“我只知道公孙家这次说要收徒的那位老祖已经很多年没有出过山了,兴许病得快要死了也说不定。总之我师父不准我出头,我猜焦轻逸她爹也是如此。”
孟方溪又露出了狡黠的笑容,“我要是什么都知道,为何要找你合作呢?”
是这么个理,萧同裳点头,可她还是觉得哪里不得劲,“那公孙家就这样放你们进来?除了你和焦轻逸,应当还有其他人也在公孙氏族学中进修过吧?”
“你眼力劲倒是很不错。”孟方溪说,“你说得对,所以...我觉得那群老头子有事瞒着我们,而且还不是小事。你想一下,是什么样的情况才会让一群权贵和平民在一起,假装他们有相同的出身和资质,然后特意合力演戏,选出一个平民来,让他以为自己是天选之人?”
“或者我换个说法,你觉得这个被选出来的平民是天选之人的可能性高,还是祭品的可能性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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