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凡一个经常行走江湖的人都知道,像这种看起来守备最虚弱的地方,往往都是最危险的地方。但这个认知在此刻的萧同裳的脑海里是不重要的,因为她想要的是不被医圣谷的人发现。至于危险与否,无非就是用一把刀和用两把刀的区别。
她轻脚快步地翻到了围墙之上,迎面而来的刺鼻气味冲得她差点闭过气去。可当她看清院子里的是什么时,区区恶臭显得尤为微不足道。
院子两边坐着一堆勉强可以称得上是人的东西,一动不动。他们脖子处都挂着手指粗细的铁链,连在深入地里的两排铁钉上。这些人的皮肤已经变成了青紫色,像一群青尸鬼,身上挂着破布烂衫,头发灰白地乱成了一团。
这种鬼东西,萧同裳还是头一次见。树林外面贴着的那些黄符果然是镇邪的,她开始后悔没有在进来之前撕几张下来带在身上。
院子中央架了一口巨大的铁锅,锅里的水颜色乌黑,面上飘着一些分辨不出成分的药材,水里泡着一群人。苦涩刺鼻的药草味都是从那里散发出来的。
萧同裳总算是知道了树林里的气味从何而来。她脸上浸了药的面纱此时毫无用武之地,那股子似乎是从陈年尸体肚子里渗出来的尸液的味道,恶心黏腻又浓稠得挣脱不掉的感觉,让她觉得自己仿佛并没有从三年前的死人堆里爬出来过。
终究是大意了。
好在求生欲尚在,她还尚存一些躲避危险的本能。几乎是一瞬间,萧同裳想要拔腿就跑。可就在这时,她在药池中央发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萧同裳忍着恶心定睛确认了一番,竟然真的是他。
邓冉?他为什么会在这里?
此时的邓冉赤身泡在药池里,脖子上和手上都锁着铁链,头发散开着。他的肤色已经开始发青,但颜色并不深,双目紧闭着,头上青筋暴起,看上去很痛苦。
自金陵城一别之后,萧同裳再没有听说过他的消息,没想到再见竟是这样的场景。她不免有些疑惑,难道临溪村又出了什么事?眼下邓冉的情况看上去不太妙,如果不把人赶紧救出来,势必和其他已经变成了怪物的人一个下场。
可要命的是,她根本不知道自己冒险救出来的会是人还是鬼。
救还是不救,这是一个棘手的问题。
一番挣扎之后,情义逐渐占据了上风。
“好歹相识一场,断没有好友落难见死不救的道理,更何况邓冉是个好人。”萧同裳默默给自己鼓劲。
她抬手摸向身后的刀把,利落地将长刀抽了出来。这把长刀是加了陨铁锻造的,比一般的兵器更硬,砍断普通铁索绰绰有余。而现下的当务之急,是确认邓冉还是不是个人。
“邓大哥?”萧同裳收敛气息,小心翼翼地跳到了药池前面。邓冉在药池中央,她把长刀伸出去,刀尖刚好可以碰到他。她就用刀身拍了拍邓冉的脸。
萧同裳胆战心惊,她原本做好了周围人会扑上来的准备,可让她感到意外的是,一直到她发出声音,他们都坐在原地一动不动。
邓冉眉头缩了起来,他的双眼紧闭,身体却开始暴躁。他的双手猛烈地在水中拉扯,试图挣脱锁链,喉咙里发出震天的怒吼。
豁出去了,萧同裳心一横,又加大了几分力气往邓冉脸上拍去。险险控制刀身,没有在他脸上划开一道口子。
公孙邈此时的心情焦急万分,他在寨子里来回踱步。
在外追查贼人的守卫头子回来禀报,公孙邈不等他开口,直接问到:“追到是谁了吗?”
守卫头子摇头,“自从上一次有一个不要命的外门弟子闯进来之后,不知道他是不是在外面悄悄跟人说了什么,总觉得最近有人这里盯着。”
他目露凶光:“要不要我去把他相识的人一并杀掉?”
“不可”,公孙邈抬手制止,“都是我医圣谷弟子,岂能乱杀?”
“那要是被人发现了怎么办?”守卫头子问道,“优昙花马上就要开了,届时江湖和朝廷的人都会过来。若是让他们发现我们在秘密炼制药人,势必会趁着这个机会对我们进行讨伐。到时候别说优昙花保不住,整座医圣谷都会变成他们嘴里的一块肥肉。”
公孙邈冷哼了一声:“医圣谷何时不是一块肥肉了?自从父亲从盛京回来,江湖上那些人已经开始蠢蠢欲动了。之所以没有动手,不过是在忌惮医圣谷的名声。”
“我医圣谷绝对不能沦为旁人的附庸,无论如何都要在我儿大婚之前把那批药人炼制出来。”公孙邈捏紧拳头,重重砸在桌子上,“新炼的那批怎么样了?”
守卫头子回答道:“大部分和之前的一样,身体可以活动,力气是普通人的数倍,但没有正常人的意识,只能听从命令。有一个或许可以,但距离炼制成功还需要一些时间。”
“给他加大药量!”公孙邈下令。
“可...”守卫头子面露难色。
“可什么?”
“他反抗太强,若是继续加大用量,恐怕会直接把他弄死,那我们就前功尽弃了。”
像是在印证他的话一般,后院又传来了如雷般的爆吼,吓得公孙邈脚边的小猴子抱着头躲进房间角落里瑟瑟发抖。
“经常这样吗?”公孙邈问。
“是”,守卫头子回答道,“他在炼制途中醒过来好几次,有一次差点逃出去,还伤了人。药量已经加无可加,我不得以才给他套上了铁索。不过他最近清醒的次数已经比以前少了许多,这是今天头一回,再过两天应当就炼得差不多了。”
“那就好。”公孙邈点头,“看紧他。”
“要过去看看吗?”守卫头子问道。
公孙邈摇头。
他行了大半辈子医,年轻的时候自诩品性高洁,要做那超脱于打打杀杀的江湖武人、于血腥浊气中孑然独行的一抹白衣,只救人、不伤人。没想到一把年纪了居然自破道心,把自己置于晚节不保的险境。
“我该走了。”公孙邈说,“你看好这里,有事随时向我汇报。”
结果没想到公孙邈前脚刚走,后脚守卫头子就察觉出了不对劲。
往日里那药人的动静虽然是比其他人要大一些,但是他的吼叫通常是一声比一声更弱,说明汤药在发挥作用。可是今日他的嘶吼声却是一声更比一声强烈。
守卫头子不确定这是不是正常现象,老实说,他也不想去后院。后院那群药人里面甚至有一些曾经是他的手下,他看到他们现在的样子心里也不是滋味,以至于还会生出一些类似于兔死狐悲的伤感。哪怕那些药人是他亲手炼制出来的。
尽管如此,他还是决定过去看看。
萧同裳啪啪往邓冉脸上连拍好几刀,邓冉的吼声越来越大。眼看离醒过来就差临门一脚了,萧同裳又冒险够着手往他头上拍了两刀。
这一拍不要紧,差点给她掉进池子里。
好在萧同裳身手够好,她强行扭动了身体,让自己向后倒在地上,随即一个翻滚正起身。她看着那锅内容不明的药池暗自庆幸,还好没有掉进去,不然别说救人了,连她自己都得半人半鬼地去见阎王。
在她没注意到的时候,邓冉一动不动的眼珠子转动了几下。
就在这时,寨子里忽然传出了几声哨响。萧同裳敏锐地察觉到身边的怪物对这几声哨子起了反应,心中警铃大震。
情况不妙,开溜!
当机立断,萧同裳转身往院墙的方向跑去,她需要找个东西借力才能从院墙上翻过去。直到这时她才意识到她将自己置于了何种险境。
那些原本沉睡着的怪人通通醒了过来,以一种极其诡异的姿势站起身来,堵住了她前后左右所有的去路。她手上有刀,但她不能开打。因为她一旦挥刀让这些人身上见了血,她这一趟就算白来。不止会暴露自己的行踪,还会让自己接下来的行动举步维艰。
无论如何都不能打草惊蛇。
最终,萧同裳硬着头皮作出了一个大胆的决定。她后退了几步,以长刀为支点,撑在地上腾跃而起,险险一脚点在了院墙上。可惜没高兴过一秒,她就重心不稳摔了下去,好险是往外面落的。
快要摔倒地上的时候,她感觉到自己被人托了一下。
“嘘!”有个人轻轻在她耳边说,搂着她的腰把她带离了好远。
守卫头子终于走到了后院。他的观察力是惊人的,仅仅是看了一眼药人的位置,就下令让人围着院墙再仔细搜寻一圈,看是否有贼人闯入。吩咐完毕后,才转身注视着邓冉。
邓冉此时已经没了动静,紧闭着双眼泡在药池里一动不动,神情痛苦。
而萧同裳在天旋地转之间,已经被人带离了这片树林。他们的速度极快,如黑夜穿行的鬼魅,萧同裳这会才察觉到脑中一片眩晕,鼻腔充斥着一股难闻的恶臭,让她几乎喘不上气来。
“还好出来得及时,”她听见这个人对她说,“你中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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