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仙楼里豪华至极,奢靡的香味与纱幔一样层层叠叠,让人生出了恍若隔世之感。
“娘子,往这走。”小丫头在前面引路。
楼里挑高,大厅正中央有一个红木围成的高台,从顶上悬下来五颜六色的轻纱,台下与四周的阁楼上都坐满了宾客。
小丫头满眼羡慕,“这些都是为我们桃仙娘子来的。”
萧同裳扶着担子的手不自觉缩紧,她不动声色地压下心底的厌恶,假作好奇地打量着楼里的一切。青楼她是去过的,但这春仙楼是头一回来。
“你说为了桃仙娘子,今日可有什么特别?”
“今日是我们桃仙娘子家乡的节日,是庆祝春日的到来,祈祷来年顺利,故她特意举办了宴会,邀请贵人们前来同乐呢!”小丫头看起来很兴奋,忽然发觉自己多言,有些懊悔,“真是的,跟你讲这些做什么。”
“每年都有吗?”萧同裳假装好奇地问。
小丫头点了点头。
小丫头领着萧同裳上了大厅一侧的楼梯,从楼梯上可以看见看台的全貌。
“桃仙娘子唤我进来的时候,可有说过什么?”
小丫头仔细想了想,摇了摇头。
“到了!这就是我们桃仙娘子歇息的地方。”小丫头让萧同裳放下担子在一旁等候,自己去敲门。
一位喝得醉醺醺的公子经过,被竹筐绊了一跤。萧同裳赶忙去扶,所幸竹筐没有被弄翻。
那人回过头来,啐了一口,“这里怎么会有市井老妇?见鬼了!”
萧同裳出门之前特意装扮了一番,如今的她看起来与年过半百的穷苦老妪无异。她赔罪地笑了笑,那位公子自讨没趣,暗骂了一声“晦气”就走开了。
小丫头连敲了好几次门,疑惑道,“诶,刚刚明明还在的,现在怎么...”
未等她继续敲下去,萧同裳就被一阵管弦声吸引。
悠扬的笛声与清灵的箜篌声突然响起,恍惚间摄人心魄。一抹桃红色从看台中央缓缓落下,身姿曼妙如轻柳,舞姿翩迁如飘零的花瓣。霎时间楼里都安静了下来。
“这是我们娘子的成名之作”,小丫头好心地为萧同裳小声解释到,“据说当年桃仙娘子就是凭借这支舞争得了花仙的头魁,她可是好久没有跳过了。”
花瓣渐渐落下来,落到看台上,再不复方才飞舞时的生机,如朝花夕逝,落花碾入尘泥。
场中竟有人抽泣了起来。
萧同裳惊诧地看着众位被带动着纷纷掩面的宾客,试图从其中找出元善的身影。
她离宫时,元善尚未被帝王宠信;元善被派去边关之时,她已经被老侯爷秘密送走。她虽没见过元善的样貌,但大致知道对方是个和尚,她要找的人应是个没有头发的。
恰好这帮公子哥们为了博美人欢心个个打扮得花枝招展,无人以帽巾包发,因此只要找到其中衣着怪异的....
萧同裳的目光巡视一周,很快锁定了目标。
裴竹月晕晕乎乎地跑了进来,摇头晃脑,难辨方向。
他虽然从小居住在宫中,但素来讨厌脂粉香味,一闻便觉头晕目眩,所居之处只有宫里的太监和随身的仆役,甚少接近女色。此刻竟整个人都被包裹在了胭脂香气里。
狗崽的嗅觉过于灵敏,他甚至能从中分辨出香味的不同,除了花香、果香、各式各样的脂粉香之外,甚至还有特意点燃的怡情香,以及,檀香。
裴竹月识海霎时间清明了不少,这种檀香来自于西域,极为珍贵,他只在一个人身上闻到过。
此人就是元善。
踏破铁鞋无觅处,他要找的人,居然会出现在这里。
候场的舞妓中央忽然发出一阵骚乱。
“这里怎么会有狗!”
原是那身量矮小的幼犬一头钻入了罗裙之间。
裴竹月扬着鼻子,顺着若隐若现的檀香气息往上走。
他无意中踩到了姑娘的罗裙,裙摆来回间,重心不稳摔在了地上。周边的姑娘瞬间围了过来。
“圆头圆脑的,你是谁家带进来的?”
领头的舞妓将他一把抓了起来,抱在手里查看。
裴竹月惊慌挣扎间看见了楼上的萧同裳。
救我!
“嗷嗷嗷!”
舞乐声过于嘈杂,萧同裳隐约听到了两声哼哼,似是幼犬的声音,但很快消失不见。
“多谢诸位赏脸奴家的桃花宴。”
曲尽舞停,小桃雪翩然落到台前,施然行礼。候在一旁的舞妓鱼贯上台,手里端着盖着红布的托盘。为首舞妓呈上来的托盘上放着一只镶嵌着红绿色宝石的黄金酒杯,小桃雪伸出削葱般的玉指轻轻点在宝石上,旋即将酒杯举了起来。
“在座的各位贵族公子、江湖侠客,奴家敬你们一杯!”说罢将酒杯送入唇中,一饮而尽。
“好!”一些人站了起来,豪爽地举起桌上的酒杯,也跟随小桃雪一饮而尽。
对面阁楼,正对着看台的雅座上坐着一个穿着黑色斗篷的男人,对方用兜帽将整个头遮掩住。小桃雪敬酒时,他纹丝不动地端坐着,甚至没有端起手边的酒杯。
萧同裳悄悄盯着他,此人定有猫腻。
对方似乎察觉了她的视线,眼神探究地看了过来。萧同裳顿时觉得后颈寒毛倒立,如同被鹰隼盯住打量的猎物。
她暗呼不妙,立刻蹲下身来,假装整理摊位。
小桃雪见众人杯酒饮尽,婉然一笑,细着嗓音说到,“如往年一样,今年也必不能让诸位白来一趟,只不过....”
小桃雪停顿了一下,环视四周,继续道,“今日的规则要变上一变。”
她伸手在身侧拍了两下,桃红的细纱衣袖从手腕滑落下来,露出两节藕臂,手臂上锢着金色的臂钏,更衬得手臂纤细、洁白动人,看得台下眼睛都直了。
舞妓们听声而动,腰肢轻扭、步伐灵动,作出了各种惊奇曼妙的姿势,而手上的托盘竟然依旧稳稳地端着。
“今年的规则很简单——请大家猜上一猜,奴家今早,吃的是什么?”
她走到看台的一侧,伸手指向后方,“答案就在此处。”
舞妓闻言纷纷掀开了手中托盘上的红布,有蟹粉酥、桂花茶饼、蜜糖糕、乳糕这类各式各样的糕饼,还有五色馄饨、银丝面条、金丝耳燕窝粥这类的汤食,足足有十好几种,雕盘绮食,甚为诱人。
“各位公子可将答案悄悄告知身边的丫头,半炷香内猜中答案的,无论是谁,皆可成为我的入幕之宾。”
小厮端来一个香炉,放到看台正前方的一张供桌上。
话音刚落,在场一片哗然,就连萧同裳听了都愣了一下。
青楼的妓子们历来分三六九等,虽都是苦命人,但待遇天差地别。而之所以待遇有差,也是为了卖个好价钱,鸨母从不做亏本买卖。像桃仙娘子这种,是最上等,雅中之雅,专门接待达官贵人,整个金陵只此一号人物,身价万金。寻常人即便是倾家荡产也不够观其一舞,更不要说这数年来,只有摘得仙子芳心的寥寥数人才有资格与其共坐。
三月江南,桃花盛会,许多人慕名前来,赏花饮酒,再看美人倾世一舞,够那些附庸风雅的文人骚客们吹嘘好几年。
往年桃花宴,多以饮酒作诗为乐,若是得了娘子欢心,她便再舞一曲,若是作得诗中魁首,她便许诺与对方同游。此等清雅之事,可谓是让双方都赚足了名头。
小桃雪今日如此,无疑是自身与这宴会都拉低了一大档次,落了凡尘俗套。
别说有些携才子慕名而来的权贵公子大感晦气,饶是春仙楼那嗜财如命鸨母听了都眉头直皱。
转眼间香燃去了一大截,宾客们将答案写在纸张上,递给等候一旁的丫头。
小桃雪看着台下神态各异的众人,嘴角露出一抹嘲讽。
她的眼睛时不时看向前方的角落,那里有一道暗门通往楼外,丫头仆役们端着茶水器具来来往往。
萧同裳看不见小桃雪的神态,她听到“规则”之后,觉得有一丝怪异,下意识放平了扁担,用白布将竹筐紧紧遮盖住。
对面的斗篷男子原本无动于衷,这时竟然吩咐小厮拿来笔墨,在春仙楼提供的纸张上写了两行字。
“时间到!”候在香炉旁的小厮高声道。
丫头们从宾客区退出来,聚集到台下。稍年长的把答案收集到一起,递到台上。小桃雪伸手接过这沓纸张,看一张、扔一张,珍贵的雪金纸如同雪片一般飞了满地。
台下宾客又起了一阵骚动。
“烟花地,销金窟,陆某算是有了见识。”一位穿着华服的公子高声调侃,“不知娘子是否有了结论,也好早些解了在下思慕之渴。”
“对啊娘子,莫不是在拿我们开涮,今日都空欢喜一场吧!”
“嘘!”小桃雪伸出染着蔻丹的手指置于唇前,示意众人安静下来,“各位公子别急,且往下看。”
她拿起最后一张纸,纸上所写的内容让她一愣。
“看来今日胜负已定”,小桃雪朱唇轻启,“恭喜雪香阁的这位公子。”
几乎是同一时刻,萧同裳感觉对面那道目光更加炽热,几乎要将她射穿。她立刻背过身来,深呼吸一口气,悄悄握紧了身旁的扁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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